杀害你的不仅有侵略者，还有邻人

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闪击波兰，至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1941年的一个夏日，波兰小镇耶德瓦布内发生了一起大规模屠杀事件，镇里的一半人谋杀了另一半人：所有的犹太男人、女人和儿童，总共1600人，仅7人幸存。屠杀极为残酷：镇上的犹太人被棍子打，被赶到河里淹死，被大火烧死，被开膛剖肚……这一系列恶行的施暴者，却并不是大家以为的入侵者，而是被害的犹太人们所熟悉的人——他们过去的同学、他们的生意伙伴，和他们在街上闲聊的人——他们的邻人。而纳粹德国人，只是在旁边拍照，他们并没有参与——当然，也没有阻止。

真相，令人震惊，超越了我们固有的认知：屠杀犹太人的不都是纳粹德国吗？波兰人不是被纳粹铁骑践踏的受害者吗？然而，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家格罗斯——他是波兰裔——考证了大量历史资料，用实实在在的证据告诉我们：屠杀者就是那些邻人。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作者虽然主要在书中呈现事实，但也表露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

对犹太人的偏见。作者指出，反犹太暴力的大背景中，总是包含了对活人祭祀的怀疑：“天主教徒相信犹太人会用无辜的天主教孩子的鲜血来制作犹太逾越节薄饼”。这种论调在现代社会是让人无法相信的，然而在当时许多波兰天主教徒的思想中，这种成见“根深蒂固，而且不限于偏远地区的居民”。

经济利益的驱动。在这场大屠杀过程中，波兰人不仅把犹太人打死，而且敲下他们的金牙，抢夺他们的现金，霸占他们的店铺和住宅。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杀害犹太人就是为了一劳永逸地夺取他们的财产。不论是纳粹德国还是波兰人，为了经济利益而屠杀犹太人，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有着共同追求的。就像臭名昭著的集中营，纳粹不仅通过屠杀夺取财产，还通过强制劳动让犹太人为他们创造更多的财富——当然，一旦丧失了劳动力，犹太人也必然面临着死亡。

极权统治的恶果。在德军入侵之前，波兰已经被苏联所统治；纳粹被打败之后，波兰仍然被笼罩在苏联的阴影之下。苏联也好，纳粹也好，在波兰实行的都是极权统治。极权主义“政治方法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对憎恨的制度化”，它纵容、制造并放大仇恨，放大人性之恶。在这种制度之下，杀害被仇恨者是被容许甚至是被鼓励的，许多时候，为“主子”而屠杀，是一种服从统治的表态，也是邀宠而获得生存乃至提拔的资本。

在战后，全世界都在谴责纳粹德国迫害犹太人的暴行，而波兰作为二战的受害者，也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关心与同情。至于像耶德瓦布内曾经发生的事件，在历史的大潮中被淹没了。面对被遮蔽的历史，格罗斯这样的学者用自己卓越的眼光、大无畏的良知去发现、打捞，并勇敢地表达出自己的思考，值得世人敬佩与珍惜。

在学者们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政治家意识到了历史是“无法回避的”。波兰人是受害者，同时也成为了施害者，作恶的不仅是一个群体，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波兰政府新成立了国家回忆研究所，该机构2000年宣布“将开启对耶德瓦布内大屠杀事件的调查，并审判任何仍然存活的或仍能负刑事责任的罪犯”。

作者鲜明地指出，波兰音乐理所当然地为“我们的”肖邦骄傲，波兰科学理所当然地为“我们的”哥白尼骄傲，那么那些屠杀犹太人的刽子手，像劳丹斯基、卡罗拉克这样的残忍暴徒，不也应该是构成波兰集体身份的一股力量吗？

基于此，当人们回顾历史，面对荣耀也好，耻辱也好，个体的荣光与责任永远是无法回避的。对于波兰人如此，对于灾难深重的中国人，不也是如此吗？

图片发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