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巴塔哥尼亚这名字的来源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葡萄牙语中“大脚”的发音,因为当地的土著居民穿着兽皮制成的大鞋子驱寒,初来的葡萄牙探险家,就把这地叫做“大脚”了。我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哪怕是在夏天,只要阳光照不到,我还是觉得很冷。
这里不仅冷,还荒凉。西藏的每平方公里约有两个人,而巴塔哥尼亚的数据,是1.5个,你就想想有多荒凉吧。
好处也有,除了雪山冰川倒映在湖泊的旖旎风光,这还有一个好处,跟西藏,撒哈拉,美国西部等地广人稀的地区一样,这里搭车不仅方便,而且安全,几乎是当地的一种文化。
有多夸张?在智利和阿根廷的边境,我到游客信息中心问过境交通,“公交车是没有的,拼车也没有,只有出租车”,工作人员说,我正为难,“但是你可以搭便车啊,很好搭,我们也这么干的“,她补充道。
从官方的机构口中,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推荐搭便车的。
2、
从城堡山(Cerro Castillo)开始说吧,南方公路上重要的一站,泥路的开始,网络的中止。
因为边上是穿越冰川碧湖的徒步线路,各国的背包客云集,一段几百米的马路,经常能看到十几二十人在路边搭车。
巴塔哥尼亚的天气以“一天有四季”而著称,早上还是让人安心睡懒觉的阴雨绵绵,不久就彩虹和太阳割据天空,接着是艳阳怒放,行李收拾好后,雨又来了,还拉上他暴躁的情人——妖风。
背包客们有些扛起包就往回走,“今儿诸事不宜,明天请早了”,不怕风雨,不畏寒冷的情侣,则穿着雨衣牵着手,坚持对每一辆路过的车竖起大拇指,还有些则缩在公交亭里拢堆“小火”驱寒,譬如我。
两小时后,小火明明灭灭了三回,前面的五个人都搭上车走了,剩下一对智利的情侣,还有我。
一辆红色的皮卡停下,司机打了yes的手势,但只能带两个人。
“你们先走好了”,我说,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不行,你先上,你先来的”,哥们摆手,
“没事,空着一个座位,怪浪费的,走吧,别磨叽了”,我帮他们抬包上车。
“确定吗?”
我点头。
副驾的妹子,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跟司机聊了几句,然后朝我招手,“来吧。”
以我读唇语的糟糕本领,我猜刚才的对话是,“嘿,看那个缩着脖子的小中国人(chinito),孤零零的多可怜啊,要么把他也带上吧?”
3、
没想到的是,我在智利的最后一段旅途,竟然会因为这件小事而彻底地改变了。
由于搭车时的谦让所产生的好感,咱们开始结伴着走,一走,就走偏了。
他们是历史老师,男的叫阿德,还是个乐队的主唱,女的叫阿丽,住在聂鲁达家乡的边上,一个多雨多花多诗人的智利南方小镇。
他们大学就相识,但好上是多年后的事了,由于太热爱徒步了,分不了太多的爱给别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走到最后,发现就剩彼此了,那就在一起吧。
爱情有时候说简单也挺简单的。
又准备了几年,一块辞职,去旅行。
“走多久?”我问
“没有尽头的。”阿德牵着阿丽的手,说到。
4、
第一天,黄昏才到达,直接往城外走,尘土飞扬的小路,向一个马背上的大叔请教,“上一个小山坡,下一片树林,河边就有扎营的地”,他扬着马鞭回。
寻路而去,真是个好地方,有平地,有水源,夜幕一拉,树梢上挂满星星,河水汩汩不息,不时一两声鸟叫。
在那一待就是三天。他们刚开始旅行,就花得挺省,折合人民币几十块的露营地都不住,找片荒野或河谷,露营,野炊,数星星。这正合我的心意。对此我很能理解,就算不是太穷,可当你面对的是一段无尽的旅途,预算也不会太宽裕。
但在体验上,他们并不太吝啬。譬如皮划艇看水上的大理石窟,以及冰川徒步。两个项目打包,得一百多美金,但三个人一块参加,会有个不错的折扣。
其实,两年走下来,我已经进入了旅途的疲惫期,其表现是对啥都兴趣不大,能不去的就不去,懒得动。但我不太懂得拒绝,于是试着找个体面的理由。旅行公司看穿了我的“阴谋”,装备,刷卡,网络悉数提供。
“真是欺人太甚了”,我想,“那就去吧”。
皮划艇和冰川徒步没啥好说的,几十块露营费都省下来背包客老鸟,愿意花几百块参加的,体验不会差的,就是完事后手酸脚疼。
5、
某天正在想要去哪里,一哥们走来找营地,我们旅行的方向相反,正好互通有无,他说到南边的一个村子正在过节,今天有音乐和舞蹈,明天有免费的烤肉和鱼肉ceviche。
咋整?
去啊。
通宵的舞会,驻场的乐队,各种舞,不知是基因还是文化使然,大家都会跳。作为一个跳舞像熊的家伙,看看也觉得挺好的,边上是另一个不跳舞的哥们,他给我分了一罐啤酒,我给他分一根烟,就驱散了这个热闹的夜晚所散发的孤独。
6、
即使很多人都愿意搭乘背包客,但搭车的人还是太多了,所以需要耐心,以及运气。
要是着急,求之不得,就会心烦,旅途的心情就搞坏了。
搭便车指南的第一条,是不要着急。
干嘛呢?都可以啊,读书,聊天,亲吻,拥抱,扔石头,玩音乐,或就是分一壶马黛茶,看云发呆,相对无言。道路,就是最好的情人。
有一天谈了个露营地,半价,只是洗澡和洗衣服。磨蹭到黄昏,出发。路口碰到两女一男,在等车,“等多久了?”我问,
“一天半了”,一女孩说,
“开玩笑的吧?”,我们笑,
“真的,昨天下午开始的”,男孩说,语气有点低沉,报丧就是这么个语气的。
“哪里可以露营啊?”我们心想今天应该是没戏了。
“湖边的墓地边上有块草坪,可以过一晚。”
往墓地方向看去,天边挂着半道彩虹,湖水深蓝,忧郁的模样,余晖打在墓地的小木屋上,有种祥和的静谧。
半小时后,我们就搭上车了。
7、
临近边境的那段,搭的是皮卡后斗。坏处是风吹日晒,尘土飞扬,好处是景致一流,雪山与湖泊,自由和远方,路烂时还有免费的臀部按摩。
阿丽有点晕车,在阿德的怀里睡了,过了一会,阿德也困了,他们相依而睡。
我睡不着。
8、
进了阿根廷,出于穷困或是寒冷或是疲惫,反正决定不往南了。
路口等了三个多小时,没车,没人,旷野的风,灰尘和垃圾袋相伴起舞。
正要放弃,一辆奥迪Q5疾驰而过,又倒回来。
司机是个大叔,头发灰白,墨镜挂额头上。
“****”,他说了句西语。
“什么?”我没听懂,这么多西语国家走下来,我觉得阿根廷的口音是最难懂的。
“不讲西语的啊?”他挠了下脑袋,面露难色,一种“妈的,那种车已经停了,含泪也得搭一段了”的悲伤。
他是个建材公司的老板,儿子是建筑师,上阵父子兵,在寸土寸金的湖区弄了七幢房子,做成民宿。
两小时后,“如果真是想得通透,我该扔下房子车子,像你这样旅行”他说,
“其实也不难啦,我们可以交换的,再碰到我保证把你搭上”,我笑。
“好的,等会就换。”
“我开玩笑的,不换”。
路口分别,交换了联系方式,
“嘿,真的不换吗?”他问,
“不换”,我说,“一来,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千金难买我开心,二来,我不喜欢开车,不是因为我喜欢走路,而是因为我喜欢走神。三来,我还不知道你就是逗我玩的么……”
“你挺可爱的”,他挥挥手,鸣笛,加速,消失在40号公路的尽头。
后记:
1、奥迪大叔后来说,去湖区的话,可以在他们家的院子搭帐篷。
我查了下他家的位置,决定还是不去了,一来,过分打扰别人是不对的。二来,旅行书说了,那是片与世隔绝的富人区,感觉吃口饭呼吸口空气都挺贵的。
2、终于到了阿根廷,真的是每一条路都是“回家的路”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诡异的是,我竟然有点“离愁”。
这难道不是离家时才该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