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承天寺的月光
——《记承天寺夜游》之友
虽说不过是二三线的小城市,却也难免生出跟不上脚步的失落。寂静明朗的夜晚,许美静那首《城里的月光》就显得格外走心。
那些挥不散的记忆,化作深浓的思量,温暖心房,照亮旧梦。尘世的悲欢离合,流过记忆的滤网,筛出一个个值得守候的快乐片段,渐渐地,填满幸福,哪怕混杂着短暂的虚妄。倘若再有个知己陪伴,纵使无言亦心安。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蓦然忆起,那是承天寺里的月光,照见了张怀民与苏东坡中庭漫步的悠闲。
那意味深长的“闲”,豁达悠然也好,惆怅失落也罢,早已被解读得面面俱到,细致到我全然找不到新的词汇。只好伫立在空灵月色里,去仰视那双背影。我看见,纵横斑驳的树影里,两颗有趣的灵魂,惺惺相惜,淡泊如水。
如果,不是这篇《记承天寺夜游》,也许,知道宋朝曾有个官员叫张怀民的人,会少之又少吧。属于东坡的月光太皎洁,怀民恍若渺远的一颗星辰,闪烁着淡淡的微光,眨眼之间,便混入天幕消失了踪影。在网上查找,属于他的介绍只有一行:“张怀民,名梦得,一字偓佺,北宋官员。宋神宗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贬黄州,初时寓居承天寺(今湖北省黄冈县南方)。”更多的,则是提及苏轼和他那次千年前的夜游。可即便如此,这世界,他也曾来过,坦荡荡,潇洒山水间。
换个角度,倘使,没有了“亦未寝”的怀民,即使再好的月色,“欣然起行”的苏轼“无与为乐者”,也未必写下“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这样的佳句吧。
就像我们常常觉得看似不对等的两个人,实际上却交情甚笃,志趣相投。
不知道,当年张怀民为什么在元丰六年被贬;只欣喜,他恰恰来到了黄州。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于是,才有了“快哉亭”里纵览山水的邀约,才有了承天寺里相与夜游的闲适。不然,为什么已经苏轼被贬谪到黄州任团练副使已经四年,却不曾写下夜游承天寺的诗文?
有职无权又如何?近乎流放奈我何?罢了,罢了,那些个七七八八的文件,不签署倒也落得清闲。只是,这黄州,有了张怀民,才多了像我一样的“闲人”啊!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掬一捧承天寺的月光,苏轼感慨:“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自然美景本无主,闲者用心欣赏便成了主人。其实,承天寺的月光,千年如是,多少人都在这月光下走过路过。只是,真正领略到精神愉悦的,怕只有张怀民和苏轼两个闲人罢。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溶溶的月光,琥珀般凝固了两个沦落人澄澈的友谊,无关才情。
张怀民,张主簿,芝麻大小的官,不曾查找到他所作的一首诗,一篇文,一幅字,一帧画,名不见经传。可他,却坦荡荡入了苏轼两兄弟的眼,苏辙作《黄州快哉亭记》,赞他虽屈居主簿这样的小官,但心胸坦然,绝不罣碍於迁谪之事,公务之暇,以山水怡情悦性,处逆境而无悲戚之容,是位有过人自制力和品格清高超逸的人。
古往今来,为迁谪之事,多少人或悲或喜,无法释怀。即使旷达如苏轼,也隐约透出些许失意的惆怅,可张怀民“绝不”挂怀,该是何等的通透难得!寄情江山风月,竹杖芒鞋,难得清闲。遇见这样的张梦得,苏轼该是甚为欣喜罢。不然,又何必“至承天寺寻张怀民”?门前的月光,独赏就是了。
这世界,有些人,注定光芒璀璨;多数人,一生普通平凡。那又如何?你光芒万丈,我蓦然欢喜,不攀不倚;你心血来潮,夜半寻我,便同你温一壶月光。
这是两个正直坦荡的灵魂之间,心照不宣的友情契约。
田玲写于2020年4月15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