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以前的一篇游记。

去过西湖两次。

一次夏,一次冬。

夏天玩的是景点,最喜欢灵隐寺门口的墙上写着的  咫尺西天  四个大字,也赶上了雷峰夕照的盛景,受了云栖竹径的清幽。

但西湖之韵味并不仅止于此。

冬天的一个清早,从许多竹林的植物园的门口出,穿过一片樟木下铺着鹅卵的小道,就看见了一片湖。

西湖的模样远比夏日来的可人,湖边下望有很多碎石可以见棱角,很多浅滩清的见底。再抬眼,湖水像蓝色的绸缎,在凉风中轻轻抖动,荡起微微的波痕。山有很多,近的浓,远的淡,像是书生的闲涂的水墨丹青,倒是瞧出了一点卓文君眉如远山含黛的风姿。

再往前走,过了一个桥——西湖的桥实在太多,以至于好多都没几记下名字。看见了一片枯荷,横七竖八,毫无生气,留得枯荷听雨声或是李义山的想象,矫揉造作来应心中凄楚,秋阴不散倒是真的。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曲院风荷的碑前,有一个大大的莲花,感叹西湖对于莲花的偏爱实在是过了分。每一个石桥扶手上的雕花全是莲花。或开或合,或圆或方,竟没一个重样的。远远听了两句戏,也不懂吴语,悄悄地就走了。

过苏堤,很长,没叶子的柳树样子很讨喜。

过了东浦桥算走了一半,一路上有不少依水而建的亭子,亭子仿佛就在水上,偏偏又有一条石桥和岸边连着,那亭子和水和岸都有几分若即若离,有几分意思。

下了苏堤往右一转,有很多船,船夫等着客人,贵得很。船上有两张蓝花布沙发和一个蓝花布蒙的茶几。

再往前走,天空亮堂了不少,人也多了一些。忽然感觉前面的水渍很规则,很好看。停下来仔细观摩,却是一个提着一杆长毛笔的先生在地上写的字,他握笔很有意思,直接用手提住笔的末端,写出来的行书横竖勾点分毫不差,有写毛笔的朋友都知道,这是很考腕力的。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在写千字文的篇首: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他面湖写字,负手悬臂,很有内家高手的风范,后来还有一对夫妇来求孩子的名字,他也很是亲和的应了。

估摸着百米的距离,有一位老者提着杆更粗的毛笔在写草书,我自然是看不懂的,但他写书的笔头很大,写起字来却行云流水,一列仅用一笔。很难想象这是一位两鬓斑白,衣着普通,带着老花镜,和一群嗓门颇大的老太太聊着天,显得略微迟钝的老者。后来,他小桶里的水所剩无几,就缓缓走到西湖旁,揽住石柱,又轻轻提了一桶。

大隐隐于市,不过如此吧。

西泠桥名字好听,似乎西湖就没有名字难听的桥。桥上遇见一个老人家在放风筝,起初只看得出他在放线,后来才看到他的风筝,眯了眼找了好久才在湖对面的山上找到了风筝的踪迹,一眨眼又消失了。有多小呢?这风筝和飞过的飞机一般大。杭州的机场可离得远。有很多人给他录像,他也不理采,只是放。

又走了许久,有些乏了,就在湖边的长凳坐了下来。坐下来的一瞬间,眼睛清明了许多,整个人就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不再留连外物而开始审视自身,方才在道上行走时,心中确是只有这山水,竟一点杂念不起。庄子《齐物论》一篇里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若真如此,妙不可言。

隔着道旁边是一棵斜长的树,最下的枝干离湖面不过尺长,枝叶青葱。我照了张照片,树影和树浑然一体,有一种剔透的美感。

忽然觉得不过瘾,索性坐到岸边,把脚放在水中突出的石块上。

和西湖只相隔寸许,很是有趣。

支着脑袋看湖,湖又变得开阔了,湖上的游船大都做成亭台楼阁一般,落地玻璃窗,加上有些西斜的日光,着实是观景的好去处,若是成群结队,该有康熙南巡的气派。

看腻了船,就往湖底瞧,这碎石也太有棱有角了些。这莫不是钱王宫殿的残垣。这个想法莫名吸引着我。若是我可以透过残垣想到当时的古人,那古人可否看着辉煌的水中楼阁想到几百年后来游历的这个我呢?

过了钱王祠,遇见一位老太,清瘦短发,黑衣褐裤,带着红围巾侧身斜立在湖边,从镶金丝的绒毛套子里拿出一只葫芦丝,不懂音乐,但她吹出来的调子很是绵长悠远,让人久久不能挪步。

最后在白堤上时,半个太阳已经入了山,映在湖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金黄麦穗,波痕像是刚被姑娘用心打理的长发,很整齐。

没有夜游西湖的福分,太阳落山前就赶火车回乡了。只觉得一路走来,颇有滋味。西湖的景致其实不过湖、桥、石、树、亭。可人家偏就能种了一岸的樟桃柳,偏能将石砖雕上仙鹤绕蟠桃还变换了十几种姿态,偏能藏些看着平凡却出手不凡的所谓普通市民。这百种千般,让人赞叹不已。

能被世界用心对待,是很快活的事,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每个人都恨不得有三头六臂,长四对翅膀的时代。实用与效率占上风的时候,雕琢是很奢侈且错误的,木心先生的从前慢,很多人就爱那句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可我觉得最后一段才是好句,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我大概是懂了,或许我真该念它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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