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意义

8岁那年，我的爷爷奶奶从老家的山上搬到山下，住上了二层小楼房。那几年农村都兴盖楼房，所以一起搬下来的还有三爷爷，邻居都没变。小叔自分家后就跟爷爷奶奶一起住，那年他特别开心地跟我爸说，大哥，以后你过年要是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家呗，现在房子大，肯定住的下。

9岁那年，我在爷爷奶奶家过年。吃完年夜饭，我在站院子里，拿着手持礼花往夜空中投放烟火。还剩最后一颗礼花的时候，我误当已经放完，拿着它冲回屋子，结果火药在室内冲出炮筒，吓了所有人一大跳，所幸没有引发火灾。那是我第一次，在年三十的夜里挨打。

10岁那年，我第一回在年夜饭上喝酒。其实说是酒，只不过是有一点酒精度数的石榴汁。结果喝50多度白酒的大人们没醉，把我给喝醉了，走在路上摇摇晃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11岁那年，小叔中年得女，全家都特别高兴，年夜饭从此多了一人。当时过年家家都会买一种放在地上的礼花，一般是16响或是25响，小叔买了一个49响，结果位置放得太近，看得我脖子都酸了。

13岁，爷爷去世，病死的，走前没少受罪，西医折腾完折腾中医，走了反而是一种解脱。爷爷没拍过什么单人照片，遗照是从两年前的全家福上截下来的。照片里他表情带笑，柔和凝视前方。那一年，本应吉祥喜庆的春联是用黄纸黑字写的。也是那一年，年夜饭第一次有人永久缺席。

从我14岁起，奶奶就开始在我家和小叔家轮流过年，但是年夜饭还是一起吃的，全家人一起忙活了一桌菜，奶奶和往年一样坐在桌子上位，因为怕她孤单，让年龄最小的堂妹在一旁陪她。吃完饭，小叔问要不要一起打麻将。我爸说太冷了，还是回去看春晚吧。

18岁，我考上大学，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开始常年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北方城市。过年对我来说有了一种新的意味，我开始意识到，父母也是需要去刻意陪伴的。除夕夜，我爸把我叫过去，嘱咐说你已经上大学并且成年了，是一个大人，不能再收大大（叔叔）的红包了。

25岁，我开始工作。年夜饭前，我妈塞给我一个红包，说工作第一年，估计也你也没挣着啥钱，但是做哥哥的还是要有所表示，要照顾自己的妹妹，一会儿你就把这个红包给她，她肯定高兴，也不枉大大这些年这么疼你。但是我清楚记得，最后妹妹只拿了一张，剩下的都还给了我。

28岁那年，新冠疫情爆发，武汉封城，一开始我们没有当回事，年夜饭仍然一起吃，然而第二天开始后悔，心想着千万别出事。此后所有的拜年活动全部取消，大街小巷喇叭持续广播“不串门，不聚集”，老家村口标语写着“今天到处乱跑，明年坟头长草”。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寒假，我时常有种失业在家的不安感，后来疫情稍微好转，我第一时间回到单位接受隔离。

30岁，也就是今年，前两天刚给爸爸打电话，说因为前几天附近连续发现了好几个感染病例，我们现在属于中风险地区所在区县，领导明确不让回老家了，而且回去也得居家隔离14天。

我爸表示理解，他说，我跟你妈还行，家里还有你奶奶，还有亲戚可以聚在一起，就是你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感觉有点凄惨。

我说没事啊，我都30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人来疯，非得多热闹，实在不行，我上领导家过年去，他不让我回去，总得对我负责吧。

我爸笑了，说行吧，我想想怎么跟你奶奶解释吧，她都念叨你半个月了。

回想这些年过去，时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们。我长大了，父母变老了，爷爷不在了。人世间自有规律，如四季更替，如日夜轮转，无法抗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过年最重要的是什么，小时候会觉得是好吃的，是新衣服，是爆竹烟花，是热闹氛围，如今长大了，开始认为，所有的形式都是外在，过年的内核是人之情感。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这些我爱的人。

所以，对于亲情的珍视和回味，才是这个节日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