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九流
一、
李想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要出名。
当一个网红，每天发发猫狗，拍个自拍，靠卖假化妆品和打广告就能给自己买车买房。这不需要多大实力，堪称就业第一低门槛，而且每天都有无数网红诞生，看得李想直眼馋。
他也行啊！
为了当网红，李想可谓煞费苦心。
他先是关注了几百个大v账号，统统设成“特别关心”，只要消息音一响，不管他在洗澡、吃饭还是睡觉，立刻第一时间抄起手机，编段子抢热门。
时间一长，果然有效果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骂李想了。
“怎么哪都有你？想红想疯了？”
“闲的吧你？天天在热门看见你。”
“你就不尴尬吗？”
李想看着评论里铺天盖地的谩骂，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个和他一起抢热门的，还没他这么煞费苦心地想段子上热门呢。每天都是“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六年了，可她还是和我分手了，我身高180有车有房给她买全套口红，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再配上一张p到变形的自拍，顿时大把小女生涌上来要做他女朋友，轻轻松松就火了起来。
李想算了一下，对方每天得把这段话发一百多遍，两个月就攒够粉丝签约了。再养只猫，每天更新一下猫奴日常，眼看着就能进入网红之列。
现在人怎么这么没脑子呢？他那照片p的柱子都歪成路灯灯杆了，也没人管管？
可人家就是火了。
李想不服，他也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段话，每天复制粘贴在各大网红微博底下，没想到发出去的第一天就被盗走了。一时间各大热门评论全是李想的“本人身高180，温柔善良体贴会做饭，我的女朋友呢？”
这下，骂他的人更多了，连微博粉丝都跟着掉了三个。李想半夜得起床十来次抢热门，没效果，还挨骂，气得他都差点秃顶了。
二、
既然想受到关注当网红，那蹭热点就是一节必修课。
红毯他是挤不进去了，不过微博热门话题瞬息万变，总有他能抓住的，李想第一个就瞄上了那些小生、小花们。
他们个个都自带流量粉丝，只要趁热贴一波，还怕火不起来？
于是，明星出轨，他第一个跑到微博底下破口大骂，语气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段话，差点把自己感动哭了。
没想到他去早了，友军还没到，粉丝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管你怎么抹黑他，我们都爱他！”
“你这人心里怎么这么阴暗？他出轨就一定是他错了吗？”
“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李想欲哭无泪。
我比你们偶像还努力呢！
这之后李想又拼命凑了几个热点，女性平权；直男癌性骚扰；中外矛盾；知名偶像吸毒；综艺撕逼------每个他都认真分析,写出结论发微博了，三观之正，他自己都信了。
这次更惨，连点赞的人都没有了。反而是一个逮着什么骂什么的人顺势红了起来，他微博id叫“一个直男癌”，到处发表让人看一眼都觉得侮辱智商的评论。
“女人的定义不就是打扮自己，然后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吗？”
“穿那么少出门被性骚扰了不是活该吗，她就是想给别人看的吧。”
“谈太多男朋友的女生要不得，结了婚也会劈腿的。”
这个直男癌把个人微博设置成了只有关注才能发表评论，一时间粉丝数量蹭蹭上窜。没过几天，他就发微博道歉，诚恳地检讨了自己的言行，还要从“转发”里抽十个粉丝打一千块赏钱，成功洗白自己不说，又顺便吸了一波路人粉。
李想坐不住了。
“哥们儿，你这样也能火？”他给对方发私信。
大家都是想红的，对方也眼熟李想，很快就回了消息。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先买通媒体发稿，自己再提前想好热点，现在的人，你跟他们讲道理？不行，你得让他们有优越感，像个正义小标兵似的批判你和你撕逼，什么能火起来？撕逼啊兄弟！”
“那些热点都是假的？”李想有点懵。
“现在有几个新闻是真的？我实话告诉你，大部分热点新闻都是人为加工出来的，写出来就能火。比如什么男朋友毁了我化妆品；女朋友不是处女想分手；或者我绿了我男朋友。这背后都有推手，网友会不知道这是假的？可他们就想骂，就要彰显正义，你给他们一个机会，还愁自己不火？”
“哥们儿，你也太实在了吧！”李想哭笑不得，他也不怕自己把这事儿捅出去？
“得啦，咱们都不容易，我也观察你挺长时间了，哪天出来，咱一起吃个饭。你也是A城的吧？我叫张勇，有些事儿见了面我再跟你细说。而且刚才我说的那些啊，都是皮毛，你说出去我也不怕，更何况你还想火，万一我能帮上你呢？”
俩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张勇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兄弟，别放弃，等你爬上来就知道了，这条路啊，是真好走。”
三、
李想研究了一大批网红的成名方式，接着一条条写在记事本上，准备从头实践。
首先是男扮女装，李想网购了一堆小裙子、化妆品、美瞳、假发等等东西，快递小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想研究了好几天化妆刷的用法，怎么画眼线、描眉、涂口红，累的心力交瘁，发际线都朝后迈了一大步。
女孩子太不容易了，李想诚恳地想着，手一抖，眼线又画歪了。
化妆不够，拍照来凑，修了二十分钟图，李想都快爱上女装的自己了。
这次肯定能成功！
他把这张自拍发在微博，又斥巨资买了热门，小心脏激动得突突直跳，忐忑不安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消息提醒果然没让李想失望，他眼含热泪点开微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些性骚扰的私信算怎么回事儿？
他又看了看点赞、评论、转发，丧气地发现，数量并没有比平时多，连粉丝都没涨，倒是收获了一堆变态！
李想咬着牙把这些人都拉黑了，拼命劝自己一定要冷静。
办法还有很多，没必要在女装大佬上吊死。
吃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博人眼球，失败。
直播打游戏；编段子录视频；无脑喷；各种办法他都试过一遍，眼看着那些装gay的糙汉都火起来了，他却还是老样子，在网络的大海洋里，连个小浪花都翻不起来。反而是骂他的人越来越多，各种难听的词都涌上来，劈头盖脸地砸了李想一身。
“哗众取宠有意思吗？”
“每天蹭热门你不尴尬啊？”
“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看着都恶心。”
李想彻底绝望了，他做什么都不对，无论怎么讨好网友，换来的都是更加过分的侮辱和谩骂。他像一条野狗，明明想摇尾巴讨一口吃食，却总被人一脚踢开，再嫌弃地擦擦鞋子，骂一句：死狗。
他就这么没尊严地活了二十多年。
李想抹了把眼泪，删掉最后一条谩骂私信，取关所有网红，退出了微博。他又哭又笑，疯了似的砸烂了所有化妆品，用手指沾了粉底液、口红，乱七八糟地往脸上涂去。
“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求得一声乐逍遥~”李想哼着歌，挑出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朝手腕比划着。
想一生乐逍遥，死了不是最好？他这种干啥啥不行的人，拼尽全力去干一件事儿都失败了，还谈什么狗屁未来？李想握紧了碎玻璃，准备一次就成功。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李想一哆嗦。
“喂？谁啊？”李想手一抖，手腕登时显出一道血迹。“张勇？对，我在二单元402，你真过来啊？不是，我这儿还有点事儿，啥？你到了？那行吧......”李想挂了电话，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怎么想自杀都这么难呢？
四、
“老李，瞧你这样，还没火吧？”张勇拎着两箱啤酒来的，李想又去楼下点了肉串，烤串还没上，啤酒倒先喝了不少。
张勇把二人的酒倒满，豪气地端起了杯：“这么垂头丧气干嘛？来，干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张勇好像在刻意灌他酒，不过李想也憋着一肚子苦水，急需借酒消愁。二人一拍即合，不过一会儿工夫，桌子上就堆满了空瓶子。
“哥们儿……我，我是真不适合走这条路啊。”酒意上头，李想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他紧紧握着酒杯，也不怕丢人，把自己干的那些事儿都一五一十和张勇说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准备自杀来着。”
“你这说的什么话？”张勇借着酒劲儿猛地一拍桌子，一张糙汉脸涨的通红。“李想，我觉得你能行。”
“我不行。”李想似哭似笑地举起酒杯，语气满是自嘲。“我喝的哪是酒？是我失败的人生！”
“这杯喝完，我以后再也不想别的了，踏踏实实找份工作。”
“大家都是普通人……我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做到的事儿我就不能？”
灯光融进眼泪，世界都开始旋转了，他站在漩涡中心，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想最后看到的，是张勇若有所思的脸。
奇怪了，有钱人也有烦恼吗？
五、
在手机第十五次响起的时候，李想再也受不了了。
他头疼的要命，喉咙里都是呕吐物的味道，眼睛像是被黏住了，睁不开。
“喂？”李想勉强接听了电话，困的几乎失去意识了。
“哥们儿！别他妈睡了，你火啦！”
“啥？”李想腾地一下坐起来，立刻打开了微博，瞬间被那五位数的消息提醒炸精神了。
新粉丝二十万，私信，评论每时每刻都在涨，消息提醒震的李想手都麻了。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李想浑身的血液都尖叫着翻腾起来，轰一声涌进大脑，刺激的他头皮发麻，世界都开始旋转了。
红...红了？李想腾地站了起来，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颤抖着摸了摸脸。
疼！他眼泪哗一下就流出来了，像是终于得到母亲怀抱的小孩子，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
李想点进艾特他最多的一条微博，仅存的那一点不自信也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一条名为《草根网红的成名路有多难？他曾被逼到自杀都没放弃》的微博牢牢占据了榜首，转发已经到了六万多，评论一片慷慨激昂，语气热切到李想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雇来的水军。
李想思索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又给张勇打了个电话。
“喂？张勇？你是不是给我请水军买热搜了？”
没想到张勇比他还激动。
“兄弟，你火了，我也火啦！托你这个贵人的福，我粉丝直接翻倍啊！”
“不是，你好好回答我问题行不行？”李想打断了他的魔音灌脑，又揉了揉耳朵。“这怎么就感人了？通篇看下来我就明白一个事儿。”
“啥事儿？”
“我是一个大傻逼！”
张勇噗嗤一声乐了。
“哥们儿，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网上，段子是编的，照片是p的，宠物萌照是摆拍，卖惨的、炫富的都是团队想出来的，连好看女孩子的胸都是淘宝买的假胸。你一表白小姐姐，人家嗓子比你还粗，还有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李想还有点迷糊。
“你啊，你现在是整个互联网最真实的人！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你吗？因为某种程度来说，你就是他们本人！没特长，啥也不会，天天想着出名。你出名了，那就代表他们也可以啊，不捧你捧谁？”
张勇让他好好想想，组织好语言发条微博，涨粉炒热度更快。李想再看手机，粉丝已经一百多万了，文章底下的评论，有看哭了的，有把他视为偶像的，甚至还有想给他生孩子的！
李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把字删了打，打了又删，终于发了条微博。
“大家好，我是李想。”
说来也奇怪，他当初想火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条微博发什么，可这一天来了，他却手足无措起来。
他做梦都想着的事儿，这么轻易的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果真人生如戏。
不到一小时，李想的微博就被推送到了热门榜第一的位置，转发十万评论三万，粉丝更是一路蹿到二百万。点开评论，一水儿的都是鼓励的话。
“李老师加油活下去，我们都支持你！”
“您的事迹太感人了，当代人就是需要这种精神啊。”
“看完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李老师，坚持！”
李想一条条看下去，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才不想死呢。
他红啦。
六、
“今天的大v采访会，我们有幸请来了一位重量级人物。他被称为最努力的网红，草根偶像，活体段子手，女装大佬，堪称微博第一偶像！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主持人夸张地调动着气氛，把话筒对准了观众席。“他叫什么！”
“李——想——！”观众席的尖叫声几乎要把天花板震裂。
李想笑着走了上来，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我想问一下李想啊，你现在这么有名，无数普通人都把你视为目标和偶像，你有什么经验告诉他们吗？”主持人问道。
李想看着台下正屏息等待回答的人们，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荒诞感。
经验，当网红要什么经验？只要坚持不要脸不就行了吗？
可这几千个想红的人都瞧着他呢，不能这么说。
“做人，要有理想，并为之奋斗。”他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厅，脸上的笑容逐渐浮上来。“如果你们没有理想，找我。”
“我就是李想。”
“你们的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