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海人来说,山是一种稀罕物事。全境第一峰是海拔不到百米的佘山。或许是因为见得少,我对大山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这山有多高?山上有人住吗?会不会有奇珍异兽?会不会有世外桃源?从小到大,每当我远远望着它们时,总会有以上这般的思考,然后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
不过,当我置身山中的时候,反而不觉得它有多奇幻神秘。四目望去,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房屋,一样的世间烟火。去的次数多了,不免有种梦想幻灭的失落感。但内心却依然倔强地坚信,在山中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定会藏有另一个世界。
记得那次在秀姑峦山游玩。台湾的山似乎更幽魅,更摄人心魄。它似乎知道我是远道而来的大陆游客,使出浑身解数来媚惑我。它成功了。我发现一条通往密林的土路后,鬼迷心窍似的脱离大部队,沿着那条路往大山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我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结界。那里的树木遮天蔽日,不但隔绝了阳光,还挡住了外面的喧嚣传入。除了鸟叫蝉鸣,以及地上被踩断树枝的“咔嚓”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动静。
潮湿的空气中夹带着不知名野果的香甜。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尚未成熟的青色小果子,按理说还不应该和它们的母亲分离的。或许是嘴刁的鸟儿,吃进嘴里后又觉得口感不够好,便随口吐了吧。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直到脚下的路淹没在一片杂草丛中,我才意识到自己偏离游客行动的常规轨迹已经很远了。环顾四周,依旧是如绿色迷宫般茂密的森林,和我刚走入这片神秘之地时所见的殊无二致。仿佛这些树自始至终都在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鸟儿的鸣叫声,似乎变得不怀好意起来。但好在还有一条山间小径可供我参考方向。原路返回,应当不至于迷路吧?饶是如此,我心里依然惴惴不安。
我低着头,紧紧盯着眼前的土路,疾步前行。那时候,我是多么渴望重新回归到喧嚣吵闹的人群中去啊。有几次,耳边仿佛传来了说话声。可驻足细听之下,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置身于那片密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每一次抬头张望,都像是遭遇了一个“deja vu”。恍惚之中,那些树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将会把我与它们融为一体,而我则会成为它们的一员:一颗在路边等待着下一位不速之客的大树。
手机依然没信号。难怪台湾人那么爱淦他们的“中華電信”。正当我走累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喘息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不会又是幻听吧?我疲惫地抬起头,没想到真的有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先生,高高瘦瘦的,戴一顶渔夫帽,穿着冲锋衣和登山靴,手里拿一根登山杖,正从树林里钻出来。
我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忙上前向他问路。
老先生脸色古怪地打量我一阵,开口问道:“陆客哦?”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似乎短暂思考了一下,便答应带我回到大路上去。
或许是因为走了太多路,有些累了。我发现自己竟然跟不上那位老先生的脚步。他身形矫健,手脚敏捷,但姿势却有些滑稽。有时候经过一颗大树,他还会单手攀住树干,双脚离地,360度转上一两圈。活像是一只童心未泯的老猿。
有时候,我落下得远了,老先生会停下来等我,但手上和嘴里依然不闲着。他拿着手中的登山杖,不停地抽打生长较矮的灌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淦!靠北!甘霖凉……”当我胆怯地走近,他回头看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没有吃饱饭哦?走快点啦!”
说实话,当时的我,真的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怪人,甚至已经脑补了一百部恐怖片中主角的悲惨结局。但理智之外似乎还有一种直觉,强有力地左右着我的行动。
跟着他,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就那么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腿越来越沉,肺好像快要撕裂一样,每吸一口气都疼得厉害。
他到底认不认路?莫不会就是个疯老头?那我跟他那么一路,岂不是成了大傻子?又或者,他根本不是疯子,就是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然后……
我不敢往下想,打算追上去问个究竟。就在那时,老先生突然停住了。他蹲下去,嘴里说道:“你先走,我绑下鞋带。”
我看着前面乱石嶙峋,哪有什么路可走。正犹豫着,只听到他一声断喝,声音尖利:“靠北!让你往前走啦!淦!”
我被一股大力往前推去,整个人失去重心,往下俯冲。当时根本顾不上害怕,只是跌跌撞撞地努力保持平衡不摔倒,直到有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
“哎哟我去,兄弟你是从哪儿冒粗来的捏?”
我站稳后,发现周围站满了人。扶住我的那位大哥,身高超过1米9,孔武有力,让我想到了巨石强森。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身后,一脸不可思议。
我回头望去,除了一座1米左右高的山神庙,就是陡峭向下的山坡。当时的我,已经接近山顶了。
后来,我顺利下山,回到了酒店。事后回想起来,那位老先生究竟是不是山神化身,亦或是隐居深山的原住民,已经没有办法考证了。这些记忆中的细节,随着一层层滤镜的叠加,或也有不尽不实之处。可以确定的是,我对大山的敬畏之心,又大大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