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去苏镇的票,打电话告诉杨婕,我要在那里完成我的长篇小说,然后不等她说话,便挂了电话。
动车抵达后,我找了一辆车,让司机把我载到一家宾馆。
“老弟,你要去哪家宾馆?苏镇的宾馆可多着嘞。”司机问我。
“哦,我来这里是准备写书的,所以准备找个地方作长期居住。”我回答道。
“我就说嘞,老弟你一看就是文化人!你们文化人就喜欢那些个什么山清水秀,什么个江南小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司机很热情地向我建议。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我同意并谢道。
“诶,没事没事。”司机拜拜手,“老弟你坐好了,记得系上安全带,老哥要开车了。”
一路上,司机老哥热情地给我介绍着苏镇的各种好玩的东西。“其实老哥我就一大老粗,不懂什么人文情怀,不过活在这儿,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平平常常的东西,当然熟悉不过。诶,老弟,要到了!”
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道路门,两面飞檐,黑黄相接,中一大门,左右两小门,上书四个大字:“九里曲塘”。
“老弟,老哥就送你到这儿了,你从那个门进去,顺着道路直走,直到看到一座桥,过桥,继续直走,走过那街角的一家饮品店,再顺着路走,你就能看到一家宾馆了。”司机给我说明着路程。
“记住!那家旅店叫‘东道主’。”司机走时仍旧不忘提醒我。
道路门的两旁还是一些偏现代风格的建筑,但如果经过那座道路门,就仿佛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是现代的格局,里面是古代的风情,一内一外,截然不同。一座道路门,分割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然而这两个世界依然有着联系,那便是人类,外面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里面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曲塘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我穿过人群,沿着道路来到了览静桥,现在还是白天,桥上桥下都是行人,这里是看不到什么的,于是也未做些许停留,直接到了另一岸。
另一岸有两条路,一条路夹在河与店子中间,而另一条则是与桥平行,那这一条便是我应该去的了,这条路不是很长,越往里走,人就越少,相对地也就越荒凉,远没有前面的那么繁华。
路尽于一条老街,那老街应该是居民区了,并没有什么玩的东西,所以就几乎没有什么游人了,居民区与旅游区的交界处有一家小店,专营饮品。我注意到它并非别的,只是它作为了一个路标。
那家“东道主”的宾馆,更像是一间客栈,比较古朴,但也比较随意,小楼爬满了爬山虎,环抱着乌窗白墙,微风拂来,那绿色的精灵怕是要像孩子一样嬉闹,轻叩那窗子罢。不得不说,这客栈给我的感觉很好。
“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吗?”里屋走出来一个老人,秃顶长须,很随意地穿着,笑呵呵地。
“老人家,我想住个店,长期住。”我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来这里是准备写书的。大概租三个月,多少钱?”
“这样啊,先别着急,跟着我上来吧,看看房间。”老人向我招手,让我跟着他。踏着木梯上了楼,可以看见木质的走廊,木头的纹路很清晰,左右各两间房。
“我家房子小,就这两间房。”老头开了一间屋的房门,“那间是留给我儿子的,进来这间看看吧。”
房间不大,但是很干净,里面卫生间配备齐全,卧室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视,还有一架书柜,里面有许多书,新的老的都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阳台,可以看到客栈后流过的曲塘河的分流。
“老先生,这里挺不错的,我就租下了。”我望着阳台外面,说道。
“好嘞,和我下去先办个手续吧。”老先生便下了楼。
办完了手续,我知道了大爷姓赵,因为一路奔波,便先休息了一会儿,晚上准备出去转转,赵老倒是很热情地提醒我哪里比较好玩,哪里比较实惠。“街角的那间茶楼挺不错的,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我来到曲塘步行街,夜市非常热闹繁华,甚至有些喧嚣了。
从一家家商店门前走过,偶尔瞟一两眼,觉得无聊罢了。秋水桥上都是拍照的游人,也是看不了什么的。青石板的道路被踏过一遍一遍,急匆匆的,也没有了韵味,还是回客栈罢,休息了明天写作罢,书要开始动笔了。
往回走着,人也渐渐少了,居民区街角昏暗的灯光,照着几辆老旧的自行车,几个老人坐在门前聊着天,穿着背心,腆着肚子,笑呵呵地。
现在我就站在那家所谓的茶楼前面了,说它是茶楼实际上很牵强,它更像是一家奶茶店。这倒无所谓了,也是买点喝的回去罢。
“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站在吧台边的一个女孩问我,并递给我一份制作精巧的目录,上面是一些奶茶、冰淇淋、果汁的名字。
“金桔柠檬罢。”我扫过一遍目录。
“好的,请问是带走还是在这里喝?”女孩问我。
“就在这喝罢。”我并不急着回去。
“好的,请稍等片刻,您可以在窗户边看看风景。”说完女孩就回到吧台边,告诉老板娘我要的饮料。
窗外我能看到的是居民区的风景,些许灯光,分外宁静。回头看了眼,不断有人进来买喝的,不过大多都是行色匆匆的游人,没有时间在这里消磨,买完便走了。
饮料的味道不错,我喝完后也离开了,回到客栈还不想睡,而这里颇为宁静,也不想在静谧的河里荡起波纹,天上的月亮分外明亮,没有开灯,踱到阳台上,才发现对面有家店子,便是那家饮品屋,而且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它二楼还有座位。
偶然看到那个女孩来到了窗边,月色如纱,笼上一抹迷幻,女孩坐在窗边,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碧绿的河面,额前的刘海被风吹起,湖面也起了波纹,一圈圈地荡开,女孩此时已和这片宁静相融了罢。
第二天我再次去了那家店,要了一杯咖啡,在店里喝着,一会儿看见几个老人从楼上走下,便有些好奇地问其中一个老人:“老人家,您为何在上楼啊?”
“吃茶哦,年轻人。”一个老人笑了笑,然后走了。
回到客栈,便开始写东西,然而却揉了一张又一张纸,纠结着,索性便不写了,倒是对那家店的二楼有些许好奇。找时间去问问赵老罢,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的。
早上很早便起床了,下楼来便见到了赵老,看来他正准备出去。
“赵老,早啊!”我向他打招呼。
“哎哟,小李啊,昨天睡得可好?”赵老笑道。
“挺好的,您老这么早是准备上哪?”我问。
“这个啊,我准备上茶楼吃茶哩!”赵老告诉我,“难不成你也想去?”
我点点头,赵老不说话,只是笑,却也没有拒绝,带着我去了那家店,上了二楼。
二楼已经有了几位老人,应该是附近的居民,眯着眼,聊着天,好不快意逍遥。赵老带着我坐到窗边,可以看到曲塘的街道与河流,现在还早,游人未至,一些商店也是闭着门,乌瓦白墙,朱户青石,流水轻舟,一片宁静祥和。
这二楼别有一番风味,没有什么金瓶玉瓷,却是有一些挂画和诗文,虽然不知是何人所作,但也十分雅致。我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一首诗。
“赵爷爷,照旧吗?”那个女孩走过来问赵老。
“当然,倩倩。”赵老笑道,“老样子吧。”
“那么你呢?”女孩问我。
“就和赵老一样罢。”我随意地说。
然后女孩就走开了,一会儿给我们端来了盛着茶的茶壶及其他的茶具。我是不懂得茶道所谓的,只是如喝咖啡一样,那杯子小,便一饮而尽了。一旁的的女孩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然而赵老并不说话,只是笑着,给了女孩一个手势,让女孩走开了。然后赵老慢慢给我讲解中国的茶文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秋季了,三个月已经过去了,然而我的书还只写了一半,便和赵老续了房租,继续住着。
小店我还是会经常去,笨拙地喝着茶,经常会惹得周倩笑。我们已经比较熟悉了,偶尔我也会把稿子带到茶楼来写,她偶有空闲也会看看,顺带提一点看法。
已经过了旅游的旺季,青石板路上开阔了不少,居民还和以前一样,悠然而自得地过着。
中秋月圆的夜晚,我站在秋水桥上,望着金黄色的圆月,呆呆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来发现是周倩。
“给,月饼。”她递给我一个月饼,坐在了桥的栏杆上。
“哦,谢谢。”我接过月饼,也靠在了栏杆上。
“想家啦?”她问。
“不,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我回答,“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看来你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她说。
“或许吧。”我看着月亮,慢慢地说。
“你有多久没写短篇小说了?”周倩突然问我。
“有很久了。”我回答,“这本书写完了再写罢。”
“会吗?”她说,“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会写长篇小说的。”
“可能罢。”我望着河面,那倒映的明月,一切似乎又归于宁静,只剩下河中的鱼,游动着。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曲塘,青色的河水增添一抹迷幻,使得曲塘成为云中的仙境。朦胧中人们来来往往,却依然谈笑风生,似乎对于他们来说,隔一层雾算不得什么。我仍旧到茶楼里喝茶。
“书写得怎样了?”她问我。
“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罢,现在写得越来越慢了。”我喝了一口茶。
“这是好事。”她说,“也好让我慢点读,都是好事。”
当苏镇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新年了,我还没有回去,而赵老的儿子也没有回来,于是便邀我一起过新年了。中午的时候,周倩跑来拜年,并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吃饭。饭时两个老人喝着酒,非常兴奋,赵老告诉周老自己特别羡慕周老,老婆孩子孙女都在身边,能经常看到,“哪像我那不孝子,硬是想跑到上海去,那里哪有苏镇住得舒服啊?你说是不是?老周?”
二老直到喝的酩酊大醉才肯罢休,饭后我便和周倩一起去散步,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过了,而秋水桥上则是白皑皑地一片。
“奇怪,今天怎么好像没人过桥啊,你看,桥上的雪都还是白的。”我指着秋水桥。
“傻瓜,怎么会没人过桥?那是被新雪覆盖了而已。”周倩笑道。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随即念道,“飞雪凭风到曲塘,青石绿瓦换新装。不知桥上游人去,却把新寒作旧霜。”
“你这人,偏偏这时假正经。”周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来我一个人在路上走,遇见了当初带我到这儿的司机,闲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原来也是这里的人。
春天很快也来了,关于书的写作也接近了尾声,放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似融未融的雪,还有天空中远远的红日,我知道或许我该走了。
周倩已经煮好茶了,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稿子,看了起来。
“看来已经完结了。”她说。
我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那么,你便要走了吧?”她问。
于是我俩都沉默了。
临走之前的晚上,我留下了很多东西,都是一些衣物之类的,第二天带着稿件和赵老告别后,出了客栈,发现周倩在门口,撑着一把油纸伞。
“喝完茶再走吧。”她说。我点头。
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窗外烟雨朦胧,分外凄迷。周倩煮好了茶,一如既往有着幽幽的淡香。我喝茶,她也坐下。
“这座茶楼是从清代末期就开始存在了,传过了很多代,其中经历过战争,火灾,但是都获得了重建。”她望着窗外,说着,“我十七岁那年高考,被一所大学录取,后来毕业了,觉得城市的生活不适合我,于是又回来了,帮着母亲经营着这座茶楼。或许这里赚得不多,但是我觉得很轻松,这样就够了。”
聊了会儿,我不得不离开了,雨恰好也停了,她送我到秋水桥,站在桥上,撑着油纸伞,目送着我离开。当我回首时,已看不见秋水桥了。
那首挂在茶楼里的诗——“三月烟花四月霞,小楼听雨煮清茶。有朋目送游人远,回首屋檐泪落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
回到了楚州,便出版了那本书,和出版商的合约也就完成了。那本书后来倒是很受好评,有人评价说:“相较于曾经的短篇小说,这部长篇小说写得更加生动,深刻。”“提升了很多档次。”“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了,没有以前那样冲动了”。
出版商于是又准备和我签约,然而我却拒绝了。
一年后我又来到苏镇的曲塘,进了茶楼,找到经常坐的地方,她注意到了我,然而我们并没有说话,她走过来,我看着她熟练地烫杯温壶,龙马入宫,洗茶,冲泡,封壶,分杯,玉液归壶,分壶,奉茶。良久她说道:“欢迎回来。”
我点点头,闻香品茗:“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