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与外婆的爱情

外婆嫁给外公那会儿,外公才十六岁,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外婆大他两岁,是姐姐。他们的结合是中国传统的媒妁之言,父母包办。我猜想婚前的他们肯定对未曾谋面的彼此充满了想象与期待,直到红盖头掀开的那一刻,谜底才有了揭晓。

在我的印象里,生活中的外公与外婆从未有过和浪漫沾边的对白。两个人仿佛是肩负某种任务而走到一起来似的,语言干巴巴的,眼神也是干巴巴的。有时我就在想这没有经过恋爱洗礼的婚姻真是不好,两个人的日子如同就餐时只吃白米饭,而没有可口的菜——无味得很。老两口的婚期六十周年时,我曾建议外公带着外婆到外面的餐馆去吃顿饭纪念一下,没想到却遭到了外公的斥责,说我是“穷烧包”。  我的外公是个脾气暴躁性格倔强的怪老头。平日里,他总爱在吃饭的时候发表演讲,从古至今的那几件事他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演讲正酣时,没有人敢去打搅,打搅了,他就会发脾气。于是,外婆以及全家的晚辈都不得已地当了他的“忠实听众”。我是外公最疼爱的孙儿,因此也是他的重点灌输对象。后来我仔细地总结了一下,我之所以对文史那么感兴趣,总是与外公的即兴“演讲”分不开的。

我的外公最讨厌别人对他顶嘴,无论他说的对还是错。我的外婆在长期的“斗争”中已经学会了包容与忍耐,而我则是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每当外公的行为有过错时,外婆也当然会有所埋怨。然而争吵却总是以外婆的沉默宣告结束。看不下去时,我会帮着外婆向外公争理。这种行为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我是外公最疼爱的孙儿却也得不到他的赦免,我被外公从他家中撵滚蛋过好多次。“撵滚蛋”是他对家中顶嘴者最常用的“刑罚”。家里的小孩子无一幸免过,可常常都是“滚”了即来,没有人会和外公计较太多。

外公虽然厉害,可几十年如一日的夫妻生活,使他对外婆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外公的父亲死得早,小时候的饮食起居全由母亲照料,还未长大时,初为人妻的外婆便又匆匆接手这一任务。因此,外公的自理能力很差。饭不会做,衣服也洗得马马虎虎。只要外婆一离家走亲戚,外公的生活便会陷入混乱不堪的状态。有一次,外婆连续四五天不在家,外公便把吃饭用过的碗丢在清洗盆里,一层一层的垒得很高,常常是新碗接替旧碗,旧碗再接替旧碗去用。外公常常抱怨外婆做的菜不如饭店里的好吃,却又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碗干盘净。呵呵,和外公待得久了,你会发现这个倔老头还有些可爱。外婆不会用“可爱”去形容外公,却常常被外公弄得哭笑不得。六十多年了,她一直用姐姐的姿态去照顾外公的生活,包容他的任性。

如今,外婆与外公已相继离世多年。回想起二老最后的岁月,起初是外公的身体开始差了下来,生病期间,外婆充当起了他的私人保姆。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外公的病情刚刚有好转的时候,外婆却又大病了一场。对于外婆的病况,外公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不安。外婆每天由家人用轮椅载着推去医院打点滴,而外公无论如何都要去做陪护,尽管他的腿脚也已不灵便,只能挪着步子走路。他左一句“慢慢地”,右一句“慢慢地”叮嘱外婆,生怕她的哪一个“不小心”弄伤了自己,那样子宛如在照料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外公不是一个特别会照顾人的人,但全家都能体会到他在用心对待外婆。

吵吵闹闹一辈子,我相信外婆在最后的时光里体会到了外公给予的爱情,躺在病榻上,外婆有时会笑,那笑容里有一些东西“溢出来

”,它叫满足,也叫甜蜜。没有花前月下,没有“你侬我侬”,但有一样情感在这人生的暮年伴随你我。它不如爆竹那般猛烈,而是像蜡烛一样在慢慢地燃烧。牵子之手,与子同白头!

外婆走时,外公大哭了一场。之后的许多年,外公每天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家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满目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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