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闲偷日光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被雪灼伤的双眼，穆芸也没办法，只得等时间自愈。
温从戈看不见，腿上也有伤，闲暇无聊，便只能坐在窗边的榻上，晒那难得的几寸日光。
一连几日过去，他眼前虽有异物感稍觉不适，却已然可以视物，只不过多日畏光流泪，双目有些泛肿。
魏烬为了防止这不省心的小孩儿乱跑，可谓是寸步不离。以至于温从戈现在看到魏烬就头疼，他这几天在床上都快躺废了。
温从戈无奈看着魏烬说道：“汇泽你很闲吗？”
魏烬老神在在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点了点头：“嗯，我很闲。你给我老实点儿，若再同前几日那般，把腿上的伤挣裂，你这辈子就别想下地了。”
温从戈摸了摸鼻子，他觉得，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打断他的腿。
云鹤坐在桌边用炉子温着羊奶，安静地当起了透明人，他算是看出来了，一物降一物，能镇压他家主子的，还得是魏小爷。
温从戈把目光放在云鹤身上，问道：“梁栖还在外面野么？”
云鹤被点到，立刻答道：“嗯，主子放心，他带了人，不会有危险的。”
云鹤把温好的奶端到桌上放凉，起身去抱趴在床上的小豹子，甫一低头就看到了小豹子晶亮的眼睛。
云鹤新奇道：“主子，这小家伙睁眼了哎。”
他把那小家伙抱到温从戈怀里给他看，温从戈微微垂眼，倚榻看着在腹上乱爬的小东西，那小家伙很亲温从戈，扒着他胸前的衣服就要往上爬。
温从戈伸手护了一下，说道：“小家伙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吧？”
云鹤洗了个帕子递过来，魏烬伸出手接过，敷在温从戈的眼睛上。
云鹤说道：“能，不过芸娘说，还是得喂几日奶。”
温从戈轻应一声儿，待帕子温热，兴致缺缺地扯下眼睛上的湿帕子丢给云鹤。
不能出门，也不能看书，可太无聊了。
“对了，娣先生的戏班来了虞城，他不知道哪来的消息，知道你也在这边，传了庚贴说，过几日来拜访你。”
魏烬蓦然想起，那个娣先生，不就是喊他家小孩儿“小郎君”那位？
温从戈微微眯眸，冲云鹤勾了勾手指，云鹤叠了叠帕子，俯身凑近。
魏烬看了俩人一眼，伸手拎着云鹤的后领把人拽直：“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嘛？”
就，又来了又来了，那股熟悉的酸味。
云鹤低着头，他们俩，谁才是手下来着。
温从戈无奈看着两个人，蓦然道：“那个人的事，云鹤你查的怎么样？”
云鹤哑然：“主子你怎么知道我在查？”
魏烬踩了云鹤一脚，武功再高也比不过有个猪队友，他们俩明明商量好了要先查出来再说的。
云鹤忍着疼露出个很扭曲地笑：“主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温从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我又没怪你，做什么笑得这么难看。”
云鹤：委屈，说不出。
云鹤默了片刻道：“主子，我们的人已经散出去了，只是…还未查到消息。”
温从戈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谁知道是哪路来的，又聚了多少想分赃的，毕竟，想要香方录的人不少。”
事关香方录的秘密，本来是不该问的，但云鹤把奶端给温从戈时，已经问出了口。
他以询问口吻问道：“主子，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本香方录，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云鹤问出口有些后悔，可话已经说了，是收不回来的。
魏烬看了云鹤一眼，对温从戈说道：“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魏烬不知道那本香方录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他只知道，那对于温从戈和温墨煦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是香师千尘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也是她证明自己存在过的证据。
温从戈摆了摆手，抿唇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从云鹤手里接过装了羊奶的碟子，把小豹子放到一边儿喝奶，又取了些药膏在指尖，揉按在眼周消肿，至眼周微微发凉，他才觉的眼睛舒服了些许。
“那里有本手札，你们看看。”
温从戈指了指书架，又落下手，用手指抚着小豹子细软毛发，云鹤走过去将那本手札拿在手里，又寻了把凳子坐到魏烬身边一起翻看。
手札不过几页纸有字，字迹与纸页都很新，是最近才誊写出来的。内容写的是香方，大多是作用于安神的。
温从戈垂眸轻轻开口：“这只不过是安魂香方那部分，不过足够了。我教你们如何看这香方，以一页为例，斜字竖字，分别相合，再以这一册每方首字相连，拼凑起来，就是这本香方录的秘密。”
房内安静了几分，小豹子吃饱喝足，咬着撩别在温从戈腰际的衣角撕扯着，他腿上的伤口被包扎过，狼犬此时就静卧在他的腿上，用毛发和体温为他取几分暖。
温从戈怡然自得地抬眼看着两人，不急不催，只等着两人将内容看明白。
原稿的香方录其实看不出什么，这本手札是被重新整理排列出来的，按他所说的来看，能稍微简单一点。
云鹤细细辨别了一下这几页纸上的内容，手上一抖，手札直直落在地上，满脸呆滞地看着自家主子。
魏烬将那本手扎捡起，说道：“这是方位？”
“是方位，准确说，这是地图，是用文字描述出的地图。”
温从戈唇角微微上扬，取了一颗话梅丢在嘴里嚼着，待咽下去方才徐徐开口。
“青家外祖夫妇与燕医、神算子交好，他们四人年轻时是知己，并称四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这座密地，便是他四人重新设计的，目的是为保护青家祖墓。地图所指，便是青家古墓所在。阿娘是外祖父指定的青家继承人，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知道位置的人。”
“阿娘将其变为地图，又用文字描述出来，想方设法编撰进香方录中。”
“这本香方录虽然有一定的价值，但对于不懂香的人来说，就是几张废纸。香方录最大的秘密，就是这处密地。”
云鹤一度没办法消化他刚才听到的事。
魏烬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那里，到底有什么？”
温从戈将在榻上边缘的小豹子往怀里拢了拢，那小家伙似是玩累了，眯着眼睛咬着他一缕发丝抱在怀里。他用袖子将其盖住，指尖轻拍安抚，唇角微勾。
“不清楚。青家在苗疆并非大族，资历平平，外祖父一辈方才些许辉煌，只可惜，后来仅阿娘一人有本事，还是个女子。”
他声音顿了顿，轻啧一声儿。
“祖墓中，至多是青家家传的毕生所学，再不济，有几本燕医与神算子的孤本。不过书本嘛，年代久远的，大概已经残损，不值钱。”
温从戈垂眸按了按太阳穴，云鹤忙递了颗药给他，他顺手接过服下，满心无奈地看着那小家伙。
那小家伙明明睡着了，却还抱啃着他那缕雪色发丝不放。
魏烬不着痕迹地抚上他的手，冲他眨了眨眼，无声安抚，温从戈微微莞尔。
云鹤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作，皱着眉道：“既如此，那里…又怎么会成为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温从戈挑了挑眉：“青家有祖训，非百民之灾，非落叶归根，非江山不守，无故，不可开墓。我只据此猜测，祖墓非墓，而是一处避难所，那密地，不过是保护这处避难所的杀阵。”
魏烬皱了皱眉：“但别人不知道。”
温从戈微微侧身支头，嘲讽一笑。
“是啊，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青家的人也是一群见利智拙的蠢货。”
“事实上，青家的人和外界大多人的猜测是一致的。他们认为里面有奇珍异宝，能医死人肉白骨，更有奇门掠阵，能让人长生不老。”
魏烬将手扎放在一侧，肘抵榻间托着下巴。他很快想通了一切，恐怕这一切的根源，除了青家人的妄猜，还有对千尘的不服气吧？
云鹤喃喃说道：“光医死人肉白骨，莫说当年仙医门的门首都无此本事，更何况…”
云鹤未说完的话，没能说下去，可两人却都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温从戈抬手捻着魏烬的一缕发丝把玩，笑道：“是啊，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可世间蠢人，总是多得很。不然你以为，我阿娘为何会被冠以那般脏污之罪？以那人一己之力，恐还不够，青家的人，自是不乏有推波助澜者。”
魏烬问道：“那青家，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从戈扬手将那缕发丝，顺到了魏烬身后，声音清淡：“不论目的何如，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是我外祖儿孙，也要偿还此债，为其留血脉传承，便是惦念我外祖几分好了。”
魏烬似是想到什么，蓦然将他的手抓在掌间，与温从戈冰凉的手不同，魏烬的手心是温热的，因常年执剑，略带些薄茧。
温从戈轻轻眨了眨眼，一脸疑惑：“怎么了？”
魏烬微微垂眸，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若是当年千尘前辈顺理成章的继位，你现在，应是青家家主才对。你且告诉我，你想不想要青家？”
魏烬微微抬头看向他，那一瞬间，温从戈看到了他眼中的执拗认真，就连云鹤，也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这俩人现在就一个土匪想法，只要温从戈点头，他俩就直接把青家抢回来，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温从戈被这两道目光看得微微怔了怔，他轻轻摇了摇头：“且不说没这假设，凭我外祖父一生清誉，我也不会要青家。哪怕错不在我，现在的我，也只会是他的污点。”
云鹤敛下目光，说道：“主子你…不是污点。父亲教我忠人涌恩之事，你既救下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的命都可以是你的，更遑论一个青家。”
温从戈伸手抚了抚云鹤发顶，嗤笑一声：“小小年纪，怎的这般愚忠老成了？”
云鹤反驳道：“主子，我不过小你三岁罢了，哪里小了？”
温从戈举手告饶：“好好好，不小不小。那等我大难临头那天，你们记得跑远点，越远越好。”
魏烬不认同这话：“我像是临阵脱逃的人吗？我家小孩儿在呢，我跑哪儿去。”
云鹤也一脸不认同：“呸呸呸，主子别胡说。我才不会跑，便是死，我也要站在你身前。”
这俩人难得统一战线，那同步的视死如归表情，让温从戈颇有些哭笑不得。
话题太过沉闷，温从戈噙着一抹笑撑起身子，魏烬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要逗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却有些吃味。
那边温从戈抬手挑着云鹤下巴，微微倾身凑近了几分。
云鹤懵了一下，抬眼便撞进那双桃花眼里，心跳漏了一拍，耳尖儿倏然泛红。温从戈最喜欢看他这未经世事的模样，当即收回手笑了起来。
在温从戈的笑声中，云鹤匆忙站起身，气恼道：“主子你又逗我！！我去给你熬药！！”
完了完了完了，魏小爷不会杀人吧？
于是温从戈和魏烬就看着某个傻小子几乎落荒而逃，跑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儿撞到门框。
温从戈捂着胸口朗笑着靠在榻上，魏烬就这般看着他恣意的笑脸，蓦然决定不跟那个傻小子计较了。
算了，小孩儿开心就好。
待温从戈笑够了，魏烬才揉了揉他的发顶。
“闹够了就休息会吧。”
温从戈点了点头，午后日光落在他的指尖，他便偷借那三分日光的暖，闭目小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