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这句话,撼动了涓生的灵魂,那一刻,他看到一个女子的果敢与坚决,看到精神的觉醒与独立,看到曙色照耀出一个光明而炽烈的未来。那令他倾心神往的少女,从现世的沉梦里苏醒,回应着思想的共鸣,从豪门大宅中出走,随着他走入了吉兆胡同的清贫。

他们接受五四浪潮的洗礼,用新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比任何沉睡者都清醒聪慧。而鲁迅却在感慨:“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子君与涓生携手走进了新的生活,距离感营造出的神秘面纱被轻易撩起,愈走愈近,却越显出隔阂。 “子君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的粗糙起来。”由于物质上的贫乏,也拖累了精神上的升华,子君日渐显现出市井妇人的情态,青春容颜渐渐衰退,涓生不由心生倦意。

随着失业的打击,这个家更陷入了困境,那曾大无畏的子君脸上浮现出几分惧色,生活的打磨竟也让她懦弱,涓生失意地看着这一切。那陪伴子君的小油鸡与小狗阿随被生活的贫苦夺了去,连同涓生对她的爱也一同遁去。在涓生心中,那纤弱俊美的眷侣慢慢向牵绊与累赘过渡,生活的困顿全然掩去了她的美,终有一天他向她坦白,那毅然出走的子君又重回深院,郁郁而终。以为相濡以沫就可以靠近海洋,最终海洋还是遥不可及;以为相忘于江湖就是退路,最终却濒临更为抑郁的绝望。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

《玩偶之家》里的娜拉抛给丈夫的一句“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有着对自己的责任”,成为了妇女觉醒与独立的宣言书。娜拉绝然出走,摆脱家庭对她的摆布,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澎湃了一代人的心潮。子君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娜拉,为自己的爱情与尊严斗争,从那封建束缚的家中逃离,只是她的故事没有在激昂处就戛然而止。在鲁迅的笔下,她上演了娜拉的下半生。鲁迅说:“娜拉实际上也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寒夜》里的曾树生如果是堕落,《伤逝》里的子君便就是回来了。

子君的梦醒了,却看见更为深沉的黑暗,涓生启蒙她的思想与感情,带她走出了家门,却无法带她逃离这片混沌。五四的浪潮,即使洗练出一些洁净,也抵不过封建旧势力的魔爪。“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子君与涓生感受到了精神上的疼痛,但现世是麻木的,恰如时代的大船,少数人的觉醒,无法掌舵巨轮的方向,更多的时候,是牺牲在时局的巨浪与多数人的愚钝里。新思想尚未带来新的时代,切断了与故友旧亲的联系,两人孤独地生存在这个冰冷愚昧的世道里,出走不过是迈向更冷峻的绝望,被更多人嘲讽为冲动的闹剧。

子君把生命全全交付给涓生,依附着感情而生存,而涓生的世界并非只有子君的爱,所以当涓生对子君袒露自己已不再爱她,这个无爱的人间无法给予子君第二次出走的机会,就注定了她的逝去。涓生不断觉得子君变得软弱,又可曾想过自己是否坚韧如初?《伤逝》以涓生手记的形式呈现,都是以涓生的口吻娓娓道来,子君却未曾开口一句对白,大量的留白让读者体味到更多凄苦,而涓生可有想过破屋里只有子君一人时的苦楚?他何尝没有消磨她的天真与花容,掠去她的乐趣与欢愉?最终只身前往未来的涓生,忏悔与痛苦背后,难道没有怯弱?

因为锋芒所指是这吃人的世道,又身为启蒙知识分子的涓生成为了令人痛惜的受害者,而当看到有人将涓生和周朴园做比较,又不觉心头一惊。子君已逝,无法像鲁侍萍回来对峙,涓生对于逝者毫无保留的悔过究竟几分真假也无从得知,鲁迅的忧思蓦然又浓重几分。娜拉走出家门,启蒙了更多人的出走;娜拉的故事终场了,她们的故事却刚开始。鲁迅总是比常人看得更远,渺小的先知被偌大的中国掩埋,他对于子君,或者娜拉,满怀着脉脉温情,却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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