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人生（一）

小时候总是听妈妈讲故事，而姥姥是妈妈讲的最多的故事，也许那是妈妈语言表面下隐藏的深深思念吧。

姥姥出生在东北一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个年代的女孩是要裹小脚的，裹得姥姥天天鬼哭狼嚎，哭声传得好远，恰逢西装革履的三叔回来了，就问怎么回事，老太太一脸嫌弃哼一声不搭理，三叔两胳膊搭在窗户上，对着嫂子乱叫，“裹个屁，现在讲究新女性，再裹嫁不出去了，老周家是读书人。”老周家指的是姥姥的娃娃亲，比姥姥还小三岁，两家的姑姑处得好，就给自家侄儿侄女定了娃娃亲，走了礼，姥姥没有名字，于是就叫老周家的，姥姥的母亲一想也有道理，那男孩子酷爱读书，将来是要做官的人，这世道皇帝也不好使了，兵荒马乱的，说不上会变成什么样，再就是心疼孩子，舍不得，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姥姥的小脚一半一半，似裹非裹。

少女时代的姥姥很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架势，也是家里管的严，山上土匪多，不轻易出门，也不念书，就和一群姐妹在家绣花，与陈家三妹要好，三妹是个文静的女孩，绣花有许多巧思，很得女孩子喜欢，总找她请教绣花的技巧，一起嘻嘻哈哈中会悄悄谈论婆家的事，三妹会用羡慕的眼神看姥姥，说姥姥找个读书人。十四五岁时三妹就被家里嫁给一个镇上的巡警，五大三粗的样子，结婚第二年，三妹因病去世。姥姥伤感的少年时代也就此结束，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姥姥出嫁时，姥爷在锦州念书没有赶回来，抱着一个大公鸡拜的堂，第二天姥爷赶了回来，两个人都很别扭拘谨。姥姥18岁，姥爷才十五，两个人在什么都不太懂的情况下，在家人的安排下稀里糊涂就成亲了，姥爷在家呆了两天就赶回去念书了。留下姥姥天天给婆婆装大烟袋，立规矩。姥姥受不了，在姥爷放假回家时，跟姥爷抱怨委屈，姥爷让姥姥再忍忍，他毕业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三年后，姥爷终于把姥姥接走，安家在奉天。几年后有了两个儿子，一家人倒也过得安稳，住的是小洋房，姥姥也学了城里女人的做派，烫了波浪卷，穿着貂皮大衣，常常和临居家的李大姐一起家长里短，逛街买菜。但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战争来了，飞机在天上呜呜鸣叫，并有炮弹落下来，姥姥抱着两个孩子躲着炮弹，而邻居李大姐两口子，则把值钱的东西先抱出来，回头再去找孩子，却被炸死了，两口做在废墟门口就开嚎。奉天的家没有了，姥爷就带着姥姥和孩子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