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飞驰!
一个小男孩,拿着手机冲到对面空着的座位上,干净伶俐的模样,和儿子一样戴着眼镜,白皙细长的手指。
火车冲进黑色的洞穴,网络断了,他咂吧咂吧红润的小嘴,小小年纪竟显出一些落寞。幸好,黑暗转瞬即逝,一会儿,网络就恢复了,他在父亲的呼唤声中雀跃而去。
我想起了我十岁的儿子,此刻他在干什么?他的手向来是粗糙的,小小的手握在我手里,偶尔还会摸到薄薄的茧子。
那双小手已不会长时间的、安分的停留在我的手里,很多时侯,他会挣脱开来,在我的前面或后面,蹦跳着走自己的路。
经常的,他走在前面,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又长高了一些,短而碎的黑发。他不时回头望望我,蓝框的眼镜在日头下闪着光,皱了皱眉头,缩缩鼻子,确定我就在身后,又转头走了起来。
我温柔地注视着他,那些过去的时光仿佛近在昨天……
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当他还在我腹中手舞足蹈的时侯,某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小名一石头,可以坚如山间磐石,普通粗粝;可以如水中卵石,圆润光滑;亦可似美玉般灼灼其华。
一个人在世间,既能流于世俗,柴米油盐;也可以出入雅室,看山高水长,星瀚于野!
他亦应了他的石头之本性!
从十一个月学着走路开始,他就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开始探索自己的人生。不必说那些小的擦伤划伤,单是脸上,两处伤口就缝了八九针;那个圆圆脑袋的两侧,也因为多次碰伤,每次理发后,就显出两小片斑秃处!而他的右胳膊也在一次玩气垫床的过程中,从高处坠下骨裂,打了一个月石膏。
每一次的受伤,都会让我深深的自责。于是我常常挂在嘴边的都是“慢点、慢点”,一连串的。然而他还是今天蹭破了皮,明天碰破了腿,全然不把那些伤记在心上。
他探索世界的欲望非常的强!把玩具小珠子塞进下水道口里,卫生间脏水四溢,敲开瓷砖,撬开管口,发现是他的小珠子,才知道是他的杰作。
白墙上有个没抹平的小孔,不知何时被他的大黑眼晴发现了,他找个小棍,锲而不舍地钻呀钻……
他蹲在院子里用小棍拨拉蚂蚁,许是困了,坐在地上。还穿着开裆裤。一会大叫着找妈妈,急切着用手抓挠着裤裆。
我仔细看,一些小蚁在他的屁股上乱窜,我惊叫着抚落小蚁,用肥皂水帮他洗干净,擦了点花露水,亲亲他的小屁股说:“好了,香香的小屁股"。他满足地擦擦眼睛,又去看蚂蚁了,我才想起搬个小凳给他,他开开心心地坐着凳子,欺负那些小蚂蚁。
夏天的傍晚,我坐在院里洗衣服,也给他一个盆。晒了一中午的水还温着,他拿着他的瓶瓶罐罐,不停的灌满、倒掉。嘴里咕噜噜地模仿着水声,水花溅了满身。
冬天下了厚厚的雪,同龄的孩子是不出门的。他非得出去不可!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手套是五指的,拖着小铲,跟着爸爸和姐姐,奋力地铲着雪。一会儿,他的脸冻的像个脏了的红苹果,调皮的几朵雪花粘在他的长睫毛上,我笑着用舌尖帮他舔掉,他也咯咯咯的笑着,后来索性躺在雪地上了。
他喜欢骑车,先骑烂了一辆红色的小三轮,又缠着爸爸买了一辆扭扭车,整天扭啊扭。
一直扭到四岁那年的秋天,可以从院里的一个小斜坡上,啊啊叫着冲下来时,他该上幼儿园了!
他高兴地背着他的新书包,我牵着他,来到了幼儿园。把他交给老师,和他说了再见,我慌忙离开。
再来接他时,我站在窗外悄悄看他,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小椅子上,呆呆的,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厌世的表情,心里痛了下,泪就来了!
在我的呼唤中,他把目光对准了我,扁了嘴抽泣起来,匆匆奔向我,一连串叫着"妈妈"……
不知为什么,那个瞬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多年以后还会红了眼眶。
第二年再去幼儿园,他很快就适应了,别的小朋友还在哭着让家长陪着坐在教室里的时侯,他已经能安稳的坐着,声音宏亮地回答老师的问题了!
他好动的特性依旧如此鲜明!
我让他去学跆拳道,期望在运动中发散他的那些多余的精力。他乐此不彼地翻着一连串的跟头;一次一次尝试"鲤鱼打挺";双节棍舞的虎虎生风。那些个日子,他眼神明亮坚定,小胳膊腿有了突起的小肌肉。
然而更大的问题来了,他开始展示他的功力。朋友来了,他急切跑过去,二话不说一记直冲拳,正中人家小腹,朋友疼得抱住了肚子,气氛无比尴尬。我们气急了,责骂一顿。
小朋友一起玩,生气了,别人踢他一脚,他亦回敬一拳,打得人家哭爹喊娘,大人骂他,他哭着反驳:“他踢我一脚,我打他一拳,哪不对了?”大概他不会想到:他那练了跆拳道的手脚,哪里是别的小朋友软绵绵的手脚比的上的!
当时的我们,太过于执着这种行为造成的后果,而忽视了探求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缺乏正确的引导,以至于后来,一和小朋友玩,就全力戒备,在闹剧上演之前就直接制止,大人小孩疲惫不堪!
很奇怪,在幼儿园他很乖,表演节目,他是站在前排领舞的,期末总能领到比别人大的奖状,也没有哪个小孩投诉他。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来在离开父母的场合,他反而是自在从容的那一个!
那一定是我们的问题了,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我们才意识到。
如今的他,已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了!
跆拳道早已成为过往,他打了三年乒乓球了,技术缓慢提高,然而最热衷的是足球。
足球场上,他永远活跃在第一线,跑得最快,拼得最凶,仿佛不知疲倦。教练说,他一上场就好象打了鸡血,是当前锋的好苗子!一周7次训练,早起晚睡,他亦不叫苦。
看着他戴着400度的眼镜在场上奔忙的样子,我遗憾地想:如果眼睛没有近视,也许他将来会是一名出色的足球运动员!
他爱看书,大概是小时侯坚持睡前故事的原因。他看起书来废寝忘食,恨的人牙痒痒。前一会还坐着,一转眼就趴下了。上厕所非拿一沓书不可,这应该是他戴眼镜的罪魁祸首!
前几天,他拿着他的图画本让我看,我大吃一惊,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连涂色都是大笔匆匆挥就的小子,竟有了如此细致圆滑的线条,如此工整和谐的画面?早几年,我就对他的画画失去了希望!我只记得,我是如何耐着性子,从他惨不忍睹的画面中搜索枯肠,说出一两点的好。
他的书写也是日趋进步,不过起伏较大!某一日兴趣所至,横平竖直、刚健工整;隔几天却又笔走龙蛇,潦草匆促,全凭性子而来。但我知道,他是有底限的,他永远不会让自已成为最差的那一个。
他其实是非常执着的一个孩子!
小区的水池里养着几池鱼,物业嫌麻烦,让院里的孩子捉,谁捉到了归谁。
他听到消息,拿了一个盆冲下去了!中午饭好了,我站在16楼叫他,他依然在奋力的和一群孩子舀水。大声说顾不上!
后来他上来了,像只落汤鸡。洗澡换衣吃饭完毕,嘴一抹,又下去了,直言要捉最大的几条。
午后四点钟,他端着盆上来,池里最大的几条都在。他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捉了六十多条,小的分给小朋友了,大的他都端上来了 。别的孩子早失去耐心回去了,他一个人捉了好久。
我叹息着帮他洗澡换衣,喝下一大杯水后呼呼睡去了。他的腿上有好几处划伤,小手、小脚被水泡得皱皱巴巴 。大概累坏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他常跟爸爸去爬山,从山脚到山顶,一鼓作气,别人还在山腰喘息的时侯,他早已在山顶大声呼喊了。
那一刻,蓝天白云下,他小小的身影立在暗黑的山脊上,猎猎山风鼓起他的衣角,他稚嫩嘹亮的回声响彻山谷,仿佛一曲行进的号角在回旋往复……
我的心底升起骄傲与膜拜,在一个母亲的记忆中,他是多么神奇的存在,他坚毅、勇敢、乐观、乐于助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顽石,而这些更是一个男孩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关于学习,无关于1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