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母亲便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生活的琐碎将她细腻光华的手变粗糙了,一人支撑门户的日子使她过早进入更年期,变得爱唠叨起来。
哥嫂在我大学毕业后,便要求我和母亲随他们去济南。刚开始,母亲在那里还住得惯,但是时间一长她就要闹着回家——回到与父亲相识、相爱、相伴的地方,并且还着魔似地说,要在过年过节时给父亲好好送些花,烧一些纸钱,怕他寂寞没人陪。
我要在济南工作,不能天天陪伴母亲。大部分时间母亲一个人在家,望着她发白的发丝与逐渐憔悴的面容(解释一下,我母亲72岁的高龄了,自因故停职在家已近30年了),一任时光静静地溜走。
一到周末我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家,总是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可是每当回到家,母亲那些琐碎的唠叨又总让我心烦,又恨不得立即走,再也不回来了。
有一次我在家里住得稍多几天,面对着母亲琐碎的话语,给一个朋友发短信说:故乡虽好,可非久居之地。母亲对哥哥他们唠叨的无非是怎么对待侄女姗姗,哥嫂总是安静地听着,在母亲面前百依百顺。
母亲对我唠叨的大部分是我的婚事,这是我一听就头疼的事情。对待婚事方面,我本来无烦意,顺其自然嘛。母亲的催促刚开始让我以为她不爱我了,讨厌我了,后来我理解了她。
这些年我只顾埋头向前走,却不曾留意身边的男孩子,没有好好地考虑过个人的婚姻大事。母亲有时也知道催促我只会使我“有病乱投医”。她是位知识女性,正因如此,我们才能一个个读完大学,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但有时母亲也教我要在生活中低调、平实,不要追求浮华的东西,对待自己的爱情也是,她说只要男孩子心眼好,对你好就行,长相不太重要。她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把我和宿舍区年龄差不多的人相比,说人家都有孩子了,你看你还一个人,如果我老了,就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得下!她说着说着就想落泪。
望着她,我心里总有些凄然。她让我去相亲,我不忍她伤心,去了,可是总是有花无果。缘分总是喜欢捉弄人,喜欢你的你不喜欢人家,你喜欢的,可是人家却不喜欢你。婚事成为每次回家必提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次回家,我又惹母亲伤心了,原因还是婚事。回家本来高高兴兴的,第一天晚上和母亲天南海北唠嗑,母亲坐在灯光下悠然听着。第二天就开始唠叨婚事,说某个远房姨妈给我提了一门亲,听说男孩子有文化,在市里当官,并且长得也好,只等我回来去看看。
我已经被这件事情闹得脑袋都大了,不愿意去,一直拖到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唠叨着,她哭了,我也哭了,但还是激烈地反对。母亲说,你嫁一个咱们当地的男孩,无论你怎么样毕竟是有个家了,就是你跟着他走,毕竟是我们这地方的,他回来看看他娘,总会看看我的。
你看人家谁谁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会跑了。我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等你年纪大了,我带你走。母亲说,我这一辈子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我守着你父亲过,我这一辈子没离开过你父亲,他过忌日不能连一个想着的人都没有啊。
我决裂似地对她说,我明天就走,一天也不在家呆了。母亲看着我倔强地摔门去卧室了。晚上隐隐听到母亲的叹气声,我在卧室里辗转反侧。第二天大概凌晨六点多,我听到厨房里母亲在剁东西的声音,而后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七点多母亲把我唤醒,我洗漱完毕已经快七点半了。在我洗漱的时候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故乡有句俗话说: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吃了吉利。每次走,母亲总是在清晨起来,给我包好饺子。由于时间太早,并且心里还在赌气,我吃不下。
母亲不停地给我夹,我赌气地说,已经吃不下去了,还让吃!母亲默默无声,随后起身,背起准备好的背包。背包很沉,我问母亲在里面装了什么,母亲说,放了几个苹果和半方便袋核桃(这些都是我爱吃的)。我说,不带这些东西。母亲语气有些哀婉地说,带着吧,给你那些同学和同事,大家将来好处一些。母亲送我,我在前面,母亲在后面,一直望到我拐了弯,出了宿舍区。
记得以前母亲总是不送我的,因为车站离我家不过三分钟左右的路程,出了宿舍院拐弯就是。但是在我决定回来工作前的一次回家时,母亲却执意要送我,将我送到了火车站并一再地叮咛我,在我的应诺下母亲不见了。
没过一会母亲便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母亲总是怕我饿着,因为我小时候挺能吃。望着母亲那日渐变白的头发,那蹒跚的步履,我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到母亲身边,好好尽尽孝道。静静,路上小心,到了打个电话。
车子启动了,我的泪水涌上来。望着母亲渐渐模糊的身影,转瞬间,我努力地将头扭进窗内,泪水却潸然而下,母亲模糊在我的眼中。
如今,想起母亲的伤心,我很痛恨自己。正如母亲说的,如果她老了,这个世界谁还会为我牵肠挂肚?她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却总惹她伤心。张洁写的《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那篇超长散文,看后我非常感动。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是母亲。她的爱如山般凝重,似海般深邃,可是做子女的永远不会理解母亲的心思和她的苦衷,只会抗拒和厌烦。而当我们走得远远的,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啊,为什么只有远离你时,才能靠近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