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看《卢布林的魔术师》这部小说,情节和人物极其简单,但作者将其写得惊心动魄,篇幅260页,丝毫没有注水的感觉。小说描写了小人物的生活、灵魂的挣扎,构筑了人物活动的环境,仅此而已。可是全文无尿点,没有故弄玄虚,没有设置阅读障碍,它就在那里默默地闪光,从来不会披上华丽的包装,招呼你去聚餐。
作者笔下,卢布林和华沙的风情、各个人物形象被赋予了生命,人物情感和宗教观念的变化表现了其必然性,让人信服,充分体现了文字的力量和无限可能性。
如果提出小说如何书写这个宏大的命题,那么本书可以作为一个范例。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归根结底,还是要从艺术和思想两个方面努力,赋予人物以生命,表达对人性和世界的思考。因此,作为一名作者,必须具备两个能力。一是哲学思维。二是艺术思维。
今天的具体内容是偷盗未遂后的一系列思想活动。
1.宗教是精神的避难所
从盗窃现场逃离,走投无路的雅夏再次进入了教堂。
清晨的微光中,煤油灯好象变得苍白。几个信徒已经开始背诵开头三段祈祷词。他们干嘛起得这么早?雅夏弄不懂,他们什么时候睡觉呢(雅夏经常不分黑白的睡觉)。其他几个人还在走来走去,这些模糊的人影让雅夏想起那个传说:尸体在黑夜会到教堂来祈祷。这些黑幢幢的影子摇摇摆摆地走来,用低沉的声音唱出非尘世的曲调。
读到这里,我开始检讨自己和身边人的生活状态。早晨,有工作的人,洗洗刷刷匆匆忙忙去上班,由不得自己,那是生存必须。没有工作的人,则不知所往,只好找点事填充自己的时间,遛狗、买菜、发呆、读书……,总之,大多数人都在惯性中过着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一直到死。济南有南大寺、北大寺等清真寺和著名的洪家楼天主教堂,早晨有人在那里礼拜祈祷。我不知道信教的人精神世界是怎样的,是不是非常平静,有了根基?是不是能抵御欲望的冲击?早晨去遛狗和去祈祷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疼痛蔓延开来,从大脚趾开始,通过脚踝,一直传到膝盖。雅夏想起玛格达,怎么向她交代呢?他知道这一次她受到的伤害比以前哪一次都厉害。雅夏不顾玛格达的感受,去见泽馥特尔,彻夜未归,这是明目张胆会见埃米莉亚后对玛格达最为沉重的伤害和打击。无论付出怎样的辛劳和真心,关键时候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玛格达会如何面对自己无望的人生?
这一节,作者对雅夏多年来第一次祈祷的感受,宗教感情的复苏和挣扎描写得非常细腻入微,让人动容。
最后,雅夏承认,另外的世界是有的:我一定要做一个犹太人,跟其他犹太人一样的犹太人。一定要扔掉魔术和女人,跟别人一样,一个上帝,一个妻子……
2.玛格达最后的现身
这本书中,我最同情最喜欢的女性角色是玛格达。她让人心动,触动读者心中那曾经的卑微无助的爱。
雅夏历尽痛苦,终于回到了公寓,却发现屋门紧锁。那个关键时刻遁身的该死的万能钥匙仍在口袋里,雅夏对这个让他丢尽了脸的钥匙极为厌恶,不过,还是把它掏了出来,打开了门。玛格达去了哪里?屋里只有那几只动物。雅夏的到来让它们兴奋,似乎都想用它们的语言与雅夏谈谈。
鹦鹉打着招呼,在雅夏看来,仿佛在说:你只是伤害了你自己,而不是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挣我这几粒谷子。
猴子跳上跳下,好象在说:你还不懂得一切都是空虚吗?
经过长时间的昏睡,雅夏在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敲门,玛格达有钥匙,会是谁呢?
经纪人沃尔斯基走了进来,他带来了好消息,一个来自乌克兰的十二场演出邀约,预示着雅夏终于要开始真正出名了,但是邀约要求六天以后就要演出。
这时,雅夏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玛格达回来了,穿着她最好的衣服,戴着草帽,蹬着高筒靴,仅仅一夜,她变得更瘦、更黑、更老了。
沃尔斯基要求雅夏尽快去看医生,雅夏却坚持先到一个地方去(埃米莉亚家),然后再治疗。
“他非溜到他的婊子那儿去不可!”玛格达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沉默腼腆的玛格达第一次这样说话,而且还当着外人面。
沃尔斯基走后,雅夏用眼角瞟了玛格达一眼。他断定,玛格达昨晚同样没有在家,她出去乱跑,去了哪里呢?难道她用这种方式报复雅夏?他恨不得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在地板上拖。
“到抽水站去给我弄点冷水来。”
“你自己去弄!”
玛格达哇的哭出声来,从房间里飞似的跑出去,砰的关上门,震得玻璃窗都响了。
雅夏躺在床上,从窗口望着天空。一只鸟在高空中飞翔,它看上去小得象一颗浆果。这种小动物要是腿或者翅膀受了伤,它会落得什么下场?只有一条出路——死。
人也是一样,死是扫除一切邪恶、一切疯狂、一切污秽的扫帚。
门开了,玛格达走进来,端了一盆水,还带着一块做冷敷布用的餐巾。她气冲冲地瞪着他。
“玛格达,我爱你,”他说。
“下三滥、色鬼、害人精!”她又忍不住淌下眼泪。只要雅夏一说句好话,玛格达就会心软,原谅他。
读到这里,我的心在流血,因为我知道那可悲的结局。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雅夏决定去找埃米莉亚,在腿伤的情况下,必须要给她好好商量一下。此时,正好玛格达又出去了。
雅夏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玛格达恰好回来,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露出一只鸡的爪子。
“你上哪儿去?我正要烧午饭。”
“烧你自己的吧。”
“又去找那个婊子吗?”
“我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咱们一刀两断。我今天回家。你这个臭犹太人!”
雅夏脸色煞白:“嘿,咱们算完了!”
“对,完了,你把我心里的魔鬼引出来了。”
接着,玛格达撂下菜蓝,唱起庄稼人的哀歌,好象她遭到了鞭打似的。那只鸡躺在那里,血淋淋的脖子高高扬着。
厨房里传来玛格达发出的咕噜噜声音,似乎她在呕吐,又好象她正在被绞死。
不知道为什么,雅夏把那只鸡摆摆好,用一片甜菜叶盖住鸡被割开的脖子。他本想到厨房去看看玛格达在干什么,但是他克制住自己。经过走廊时,听到玛格达在厨房里正擦锅。
然后,雅夏就去了埃米莉亚家。作者在这里用了30页的篇幅来描写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与艾米莉亚的分手、对可能到来的逮捕的担忧,让雅夏在回家路上再次进入教堂。
从教堂出来,回家路上,雅夏知道玛格达会大闹一场,他心里已经准备好了要说的话:玛格达亲爱的,我的心死去了。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金表、金刚钻戒指、还有不多几个卢布——全拿走,回家吧。你要是办得到的话,原谅我吧。
他推开门,走进外间,看到可怕的一幕:玛格达挂在天花板上,脚下是一张被踢翻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