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福,我一定要忘了你。

方大福的腿摔断了,我是在一个月后他的脚摔劈的时候知道的。

大年初六我提着两箱牛奶去给他拜年,看见他的脚绑着厚厚的白纱布吊在晾衣架上,带着黑色的老花镜正在看《西游记》,对我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热情。

七八年时间没有见过,见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尴尬,态度一点都不友好。

我一点也不想去关心他的腿怎么摔断的脚又怎么摔的,我只想站一会就走。

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曾经让方大福不惜背上骂名抛弃妻子的花小菊正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的皱纹像是九月盛开的菊花。

她说自己正在烙菜盒子,问我吃不吃?

我笑着拒绝她的好意。

方大福开始絮絮叨叨的叙说他受伤的原因、过程和结果,一遍又一遍说是你两个哥哥把我驾到医院的。

我听着好笑,果然是老糊涂了,连我们几个的大小顺序都排错了,也许根本就不清楚谁大谁小。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找个理由准备走。

花小菊又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两个菜盒非要让我拿着。

我说自己晕车了胃不舒服不想吃,花小菊又说要给我拿橙子吃,有点受不了她的热情还是说一句走了就走出他们的院子,出来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抬头看到二楼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门上落满了灰尘,门口的铁丝上晒着谁家孩子的衣裳。

那是一间曾经被方大福百般阻扰不让我住的职工宿舍。

结婚后我一直租房子住的,有一天同事说政府大院里刚腾出一间宿舍,让我搬过去住。

我为了省每月八十块钱的房租钱,想也没想就打电话找人帮我搬家,满心欢喜住在了方大福和花小菊他们家的楼上。

还没收拾好东西呢,花小菊便找来说方大福知道我搬来非常恼火。不但把帮我搬家的人给骂了,还让她来赶我走。

我听了非常生气,房子又不是他的,凭什么赶我走,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我这人旁的本事没有就是犟,和方大福一样的犟。

他不让我住这偏要住,反正不是他的房子。

他想让我离得远远的,我偏要每天在面前晃悠。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不听他的话,从那以后我俩见面谁都不理谁,要是哪一天实在躲不过去,干脆脸扭一边装作没看见。

我们就一直这样僵着有三四年,一直到他二儿子结婚那天他才打破僵局主动找我说话,我们之间的关系才算有所缓和。平时除了打个招呼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我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方大福是个能人。

方大福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对干农活一窍不通,却无师自通学会修收录机和电视机。小时候我娘还偷偷的跟人聊天说方大福那么聪明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我不知道他聪明和我笨有什么关系,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方大福到底长啥样?

许多年后我中专毕业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娘非让我去找有本事的方大福,说他好歹在镇上也是个人物,总有办法帮我的。

我听我娘的话,骑着个自行车隔一天去一次镇上,他却见一次骂我一次神经病。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和他领导之间的渊源,现在想来还真是有点难为他了。

我居然没生气,许多年后我也觉得自己的确是个神经病,为什么要把自尊心低到尘埃里去求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呢?

几年后我因为是编外人员被辞退,我们办公室的主任说方大福在县里有关系,找他给通融一下,肯定不用下岗了。

我听了还挺高兴的,当晚就兴冲冲的跑去找方大福。

去的时候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方大福一个人坐在店里捣鼓电脑。他好像已经知道我的来意,看见我就说我没有能力帮你。

我问能不能把我安排进他的单位,因为广播站里还缺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吃说外面天黑路滑没人送你回家,你赶紧走吧。

我走出他的小店转过身泪流满面,我终究还是一个他早该忘掉,也许这一辈子都不想记起的人。

我下岗后一年,方大福力劝花小菊提前退休,把他的两个儿子都安排进广播站。

方大福这人挺有眼光的,九十年代就在全县成立一个家族式的闭路电视有限公司,把自己的兄弟和儿子都招进公司。

儿子们既拿着事业单位的工资又能干着自己公司的活。方大福自己当独断专行的总裁,他的话不容反驳,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他和他们之间只有“是”或者“不是”的关系。

几个儿子一开始对他敢怒不敢言,后来都找各种借口远远的躲着他。

有一年秋天,不知道为啥那个被方大福疑为情敌的领导和妻子双双自杀。

正当街头巷尾的人们对他们的死因做各种猜测的时候,时任广播站站长的方大福却让广播员花小菊天天开着大喇叭放着泗州戏。

镇上的人都说方大福这是落井下石,因为之前他整天怀疑死去的领导和花小菊关系暧昧,甚至怀疑那个皮肤白皙的小儿子方小宝不是他的种。因为方大福的皮肤黑的像锅底。

假想敌突然死了,方大福虽然感到惋惜却一点也不掩藏自己内心的欢喜。

后来我搬到城里,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关于他的事情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听说方大福喜欢上那个在大街上修鞋的女人,逢集就到人家鞋铺上修鞋。

花小菊没想到自己多年前她从别人身边抢来的男人,现在又要被别人抢走。

她不甘心就一个劲的闹,从镇里闹到县里。直到领导出面调解方大福写下下不为例的保证书,并向天发誓再也不会跟修鞋女见面才算平息花小菊的怒火。

听说花大福几个儿媳不满花大福的独裁“统治”,鼓动自己的男人自立门户,都想把花大福的客户拉拢到自己门下。

花小菊怕自己的儿子方小宝吃了钱的亏,又不好跟前妻的几个儿子争。只好暗地里想办法,把方大福明里暗里的钱好哄歹哄的都给了方小宝。又担心自己儿子小斗不过几个哥哥,干脆给花小宝在省城买了房子。

自己每天风雨无阻的坐镇公司直到后来公司解散。

公司没了,那几个儿子跟他有隔阂,谁都不想主动找他说话。

方小宝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

花小菊时不时的跟他说自己要跟儿子去省城,让方大福去找前妻过去。

方大福郁闷了就喝酒,从一天二两到每顿二两。人喝多了酒话也多,见人咧嘴笑,就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花小菊弄不动他,就打电话找那两个儿子把他架回家。

前不久又喝多了,自己爬楼梯摔断了腿。没人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跟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中午的时候方大福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在他家吃饭,我拒绝了。

我有点后悔自己今天的冲动,都已经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和他有来往,为啥脑子一热想着去看他。

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死活。

方大福,我发誓这次我真的是最后一次来看你。

不错,我就是那个出生两个月就被方大福抛弃,长大了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存善念忍不住去看他的叶小念。



你可能感兴趣的:(方大福,我一定要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