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我在广东的一座佛寺里坐了四天禅。
佛寺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差,只是和城市里的生活相差甚远,每天回到房间里,总会有外面池塘里的青蛙或是几只小蜘蛛等着我。
其实习惯了,伴着蛙声和雷雨入眠的日子是充满趣味的。
每天上午五点过半的早课坚持了一天就宣告失败,只能八点去听讲经。
讲四念处,讲生与灭,讲空性,讲如何做一个人。
同行的有一个在美国一所大学当教授的中年女性,约莫五六十岁上下。
据说是北大博士毕业之后陪着女儿一起去了美国。
性格应该是开朗的,每天走去寺庙禅修楼的那两公里路上,总能听到她和认识的朋友们高音量的交谈。
她听到了我是摄影师之后,跑来问我能不能这几天给她拍些照片,最好能帮她拼好图,让她能回去之后给学校里的教授们看看。
我说不好意思,没带相机,而且你我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拍照是收费的。
教授当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大概是觉得我又势利又小心眼,啧了一声就跑去和朋友们继续聊天了。
教授说她是学道教的,专业也是研究道教,来佛寺里只是因为要来给学校的一个暑期活动来作实地考察。
隔着几十米,他们取笑身高不到一米六五的引路僧人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了过来,想必那个面上一直挂着笑的僧人也听见了。
僧人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步一步继续向上走着,天上飘起了雨,僧人拦住过路的两个和尚,借了两把伞递给我们。
我去拿伞的步子还没迈出去,教授和她的朋友立马抢过了那两把伞,一人一把撑了起来。
手中的伞被夺过去的一瞬间,僧人面上的微笑还是有些挂不住了。
佛陀说贪嗔之心不可有,一切都是无常。
只是当下的无常便是常,贪嗔均是常。
真正让我生起嗔意的,是当天晚上,坐禅一个半小时后的太极拳课。
太极拳的李师和他的妻子都修佛,一看就是脾性极好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的,但是教的东西都是极实用的招式。
整个禅堂都在安静地看李师演示,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声音挺大,李师甚至停顿了一秒。
最开始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想不礼貌地回头去看,只是每隔一会儿总会有一声不合时宜地嗤笑和几句调侃,听声音我就知道是那位教授。
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上各种不同的课,或修身,或养性,或者只是为了家长的满腔期许。
只是如何做人,如何做个好人,如何做个能够懂得尊重与爱的好人,是所有人要去学习一辈子的事情。
在我眼里,那声嗤笑已经是极大的不尊重,不仅是对禅堂,对堂里供奉着的佛祖,更是对在你面前辛苦授课的老师的不尊重。
我想着,这应该就是极限了。
然而,在李师单独纠正每个人的动作的时候,教授和她的朋友又发出了震彻整个禅堂顶部的狂笑。
在禅堂最里面的我,甚至都能将他们调侃的内容听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李师在演示太极拳的时候,因为要发力,所以发出了一些气声,教授觉得那些气声像马叫,于是笑了将近半个钟,当着李师的面,拉着朋友放声大笑。
我在想,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所谓的教授,如此缺乏教养。
我始终觉得,平等与尊重是一切交往的前提,就像,上课的时候能专心听完老师想讲的内容;就像,下课去买鸡蛋饼的时候说的那声谢谢;就像翠西和刘欣辩论的时候,刘欣不卑不亢地说出的那些有理有据的回答。
当听到佛教讲空性的时候,我当时问了一句佛教的空性和虚无主义有什么异同。
空性是万物无常,而虚无,则是拒绝一切。
只是我们都是凡人,我们坚信着,执着着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事。
就好像,我们都明白要规避贪嗔,明白了一切皆空便不会产生贪嗔。
只是肉体凡胎,做到这些谈何容易,我们就算知道了食物会腐烂,还是需要五谷来填我们的辘辘饥肠,就算是知道了容颜会逝去,还是会在选择医美产品的时候货比三家。
我们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而人,都是这一整个社会的一些极细微的零部件。
意识到我们本身是真实存在的肉体,那我们的情感便会跟随着我们的外力改变而改变。
所谓贪嗔均是常,喜怒哀乐也是常,随性本身没有错,但是如果自己的随性成了你的周围外力的负担,这些负担施加于你周围的一切的时候,最后只会成为囚禁自己的枷锁。
待人如待己。
人总有要学尽一生的课。
End.
文/陳胖子Je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