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礼赞

深秋时节,一阵凉意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路爬坡,终于一扇大门印入眼帘,四周院墙是石头砌成的。大门门楼门垛也是石头而砌,两扇木门的油漆斑驳可见,露出黄色的树木本色纹理。门前一棵大槐树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树上很多老枝一直光秃秃的,其它的却枝繁叶茂。

放眼四周,满是石头围成的场所,有菜地,邻居屋顶,垃圾区和一个大圆场子。居高临下可见许多密集的铁路横亘在村子前面,对面的许多建筑,山岭也一览无余,左右两边也能目测到很远很远,相当开阔,这绝对是一块世外桃源的风水宝地。

大姐家就座落在这儿,听说两个外甥领大姐去北京看病回来了,我来大姐家探望。

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金黄色的落叶覆盖了院子地面有一厘米厚,姐夫今天肯定还没清扫了,我二话没说,放下东西赶紧清理出来。此时正值下午3点多钟。一缕斜阳洒进小院,显得异常安静,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都能听见。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有点破旧的熟悉的屋门,见大姐和姐夫正在午休,我惊扰了他们,只见姐夫先坐起来,接着大姐从右往左慢慢转过身来躺平看着我,脸上藏着一丝笑意。

我吃惊地赶紧跑过来坐到床边,拉起大姐瘦骨嶙峋的双手,欣然看着她,喜极而泣,“大姐好了?能自己动了?能翻身了?”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姐微微点点头,我一下子爬到大姐身上抱住了她。

思绪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大姐才36岁,因一场车祸导致神经损伤,刚开始医院检查都没问题,谁知时间一长却引起双胳膊双手抖动,震颤,错过了最佳治疗机会,只能靠些药物来维持。但药物效果也不好,进而发展为说话也不利索了,声音又小又听不清,还不停留口水,也不能自理了,一天大部分时间在床上躺着,就是夏天偶尔有只蚊子叮到脸上也不能自己处理,看着让人揪心地疼。

姐夫一天24小时护理,夜不能寐,晚上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因此落下了晚上老醒的毛病。一日三餐,洗衣收拾,对一个男人来说太不容易了。每天灰头土脸,忙忙碌碌,却从不生气。姐夫懂点气功,穴位养生的常识,每天都定时给大姐全身按摩40分钟左右,尤其是胳膊,腿,脑袋。然后拖着她出去陪着坐坐,晒太阳。姐夫后面拦腰抱住大姐,自己双腿推拖着大姐双腿走路,好像姐夫的腿就是大姐的腿,这样一推就是25年。家、小院、院外就是大姐生活的全部,小院的几棵苹果树、石榴树以及院外俯视的错落有致的村民房屋、密密的铁路和对面的几处山岭就是大姐生病以来看到的所有风景,但大姐永远看不够,看不完。

两个外甥读初中和高中时,每到放学回家的时间,大姐总会让姐夫拖出她来坐在场子上一起等待守候,孩子们回来再帮着把她拖回家。我很多次去大姐家见两个孩子不是边做饭边学习,就是边喂大姐饭边看书,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姐很多次含混不清地对我说:“我这成了家人的累赘了,实在不忍心看孩子们这样”,满脸愧疚,泪水很多次滚出眼角。我总是会耐心安慰几句,虽然我知道很苍白无力。孩子们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与稳重,那种勤奋刻苦,执着追求的精神着实让人感动,心生敬畏。因此我对“寒门出贵子”这句话深信不疑。

后来两外甥为了大姐的身体康健,为了打开大姐这个心结,高考志愿填的都是医生,一个中医,一个西医。或许是这种残酷现实驱使的强大动力,还有上天的眷顾,他们都如愿以偿地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成了一名业务精湛、出类拔萃的白衣天使。

孩子们考上大学后,大姐多年的锻炼也有了点点成效,自己摆对姿势后能顺势走三四步,大姐高兴不已。大姐不想太麻烦姐夫,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每天每站一小时就隔十分钟走三四步,停停再走,一小时后姐夫帮忙坐下休息会儿,再起来站。因大姐走路脚磨地磨得厉害,不知走坏了多少双步鞋,就连家里和院里都磨出了光亮的几道。一站后面总得靠住点,手拖住点东西,家里很多家具上都靠出了痕迹,手上也起了茧子。衣服领子里随时挂条毛巾来接流出的口水,还得及时更换,清洗,也不知换了多少条毛巾,只有岁月说得清。

我经常发现大姐因为摔倒弄得伤痕累累,不是蹭破皮,划了几道,就是碰个小包,有一次还中断锻炼躺了好几天。每次我们说起这,无奈、心疼,但更多的是敬佩,感动。

慢慢地大姐由走三四步到走七八步,大姐好激动。我一来她就兴奋地和我说,给我表演,尽管我听不清她说什么,我也装出很开心的样子,配合着大姐。虽然能走七八步了,但总体还是不能自理。

母亲60多岁那会儿身体还很硬朗,还不断去看看大姐,给大姐帮忙缝缝棉裤,被褥什么的,后来因为大姐家地势太高,村里最顶端,路很陡峭,崎岖不平,不好走,再加年纪大腿脚不便,以后很多很多年直至临终也再没见过大姐的面。

这期间每年初夏母亲都会让我拿回大姐棉裤来拆了缝住,天冷了再送上去。以前没手机,我们姐妹们看望大姐回来都是用形象的语言描述给母亲听的,尽量回避大姐最糟糕的情况,但母亲还是不停地抹眼泪。

后来手机出现了,拍张照拍个视频让母亲看,母亲总要反反复复看很多遍,用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照片和视频中大姐那瘦消的脸庞,嘴里还嘟囔着:“闺女呀,你受苦了”。看一次流一次泪,我们也都跟着哭。

母亲上不去,大姐下不来,见面都难。记得有次我很痛心,发泄地说我去背大姐下来住两天,马上心里又想:我哪能背得动?有次三个哥哥轮流背着护送到母亲家里,姐夫跟着,一路上还歇了好几次,安顿好大姐三人已满头大汗了,不约而同地说太沉了,背不动。没住两天,大姐非要回去,说没自己家舒服自在,三个哥哥又受了次累把大姐送回去。

从此以后大姐再没说过要去看母亲,她太不想麻烦拖累别人了,就是兄弟姐妹也一样。背母亲去看大姐更背不动,母亲很胖,就这样母亲和大姐阻隔多年,上演了人世间同住一村,却难相见的最悲情的一幕,大姐成了母亲甚至我们全家人心里永远不可触碰的伤疤,母亲临终还一再叮嘱我们多去看看大姐。

“我想起来坐会儿”,大姐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顿时回过神来。大姐给我表演自己坐起来的动作,由平躺慢慢转为右侧躺,先用右胳膊顶着床,脑袋使劲上抬,上身也跟着慢慢起来,显得揺摇晃晃,我立刻扶正大姐坐好。

凌乱的短发四处立着,脸部有些僵硬,但掩饰不住笑意,眼晴里泛着光,说话比以前强多了,最起码能听得清楚些了。

大姐和我聊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说两外甥都是学医的,一直都在了解打听最新医学前沿动态,这次带大姐去北京安装了高科技产品——脑起博器,专门治疗类似帕金森病的,胸前植入的,还让我看,这才基本控制住震颤症状。一些简单的动作自己也能慢慢完成了,不用每次吃饭都用人喂了,不用每次去厕所都叫人了,自己也能慢慢起来了,能自己慢慢穿鞋了,还穿针引线,编织毛衣来锻炼手部机能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得拼尽全力。

大姐的故事很生动地诠释了这句话的深刻内涵,我为大姐庆幸,庆幸她赶上了好时代,高科技,庆幸她养育了一对好儿女;我为大姐高兴,为她勇战病魔而高兴,为她重获新生而高兴,以至于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了。大姐还说这次去北京看病,主治大夫还不停地惊喜地说了好几次这是医学的奇迹,生命的奇迹,兴奋之余也很敬佩。大夫说大姐生这种病30多年,没有生过褥疮,肌肉功能没有萎缩,各个方面都还很正常,实属罕见。

是啊,大姐靠坚强的意志,永远不服输的韧劲儿,姐夫用他对大姐博大深沉的爱,更是全家人的精心照料,无私奉献,共同谱写了一首强劲的命运交响曲,共同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共同缔造了医学神话,让天地开恩,令苍生动容。

生命是脆弱的,艰难的,更是坚强的,有力的,崇高的,神圣的。

我们讴歌生命,我们敬畏生命,这就是对生命的最高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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