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周末的夜晚,在霓虹的包裹和匆忙的车流下也显得那么的忙碌与疲惫。她从写字楼走出来,已经是快8点了,但这还算挺早的,她还曾工作到凌晨的3点。那个时候小巷里的包子铺已经开始冒出腾腾的热气了。
她站在路口一边跟客户沟通着明天的方案一边伸出手招呼着路过的出租车。
车来了,她小心地抬起脚生怕刮蹭到自己娇嫩的高跟鞋,拢起名贵的紫色连衣裙,夹着特别挑选的精致小皮包坐了进去。略带油渍的后座让她有一丝的不适应:“师傅,请去怡和东苑”
一脸络腮胡,头发蓬松的司机笑着点着头,示意她坐好,拿起老旧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她稍稍地抬起头,目光在划过后视镜的时候,遇到了司机的眼睛,那张脸是。。。。。。
司机也注意到了她,一瞬间,激动,感动,眷恋,想念,不舍一系列的表情上演在被生活冲刷得黯淡无色的脸上。
她的那种习惯性的女强人冷酷严肃理性的面容瞬间被融化了。眼神中多了很多小女生的期待,也有着歉意,以及对往事遐想中的彷徨。
“师傅,不去怡和东苑了,请送我到海洋馆”
他在迟疑了几秒后,打转了方向盘。
她看得出他从肩膀到整个后背都在颤抖着,连同整台出租车也在一种紧张局促的状态中行驶。
一路无言。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嗨,老同学好久不联系了,现在还好吗?我今天喝了点酒想找人聊聊天。”
“你还记得那个他吗?对,就是追我的时候天天在我们宿舍楼底下给我送外卖的他,他那个时候真傻,呆头呆脑的。哈哈,是的我在你们的撮合下跟他谈了,而且时间还挺长一直到毕业后的第二年........我突然有点想他了。”
汽车在平坦的行驶中突然猛烈的一阵,她瞧向前面的他,后视镜中他咬着牙低着头,悄悄地用余光往看着镜子,又是四目相对,她朦胧地看到他快速地将目光闪躲开。
“是的,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们都很失望对不对,我也很失望,哈哈。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很好啊,我早就成为公司的高管,拿着丰厚的薪资,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我不是在向你炫耀,我是想说,我本以为能过得很幸福很满足,但是我错了。我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你不信?嗯,你应该不信,你们看到我从一个小职员这些年一步一步地干到这个位置,从租800一月的单间到现在买了城中心的房子,我当然应该很快乐了。但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在12点前睡过觉,我数不清配客户喝醉过多少场。就去年深圳的项目,我跟你提过的,白天要陪着客户过方案看施工现场,晚上还要被他们拉去吃饭,不喝不行的那种,张总用斟满酒的酒杯摆满一排,指着它们说,这就是我们的沙盘这杯是十七号楼,这杯是十八号,一直到二十八号,你喝一杯这个楼的项目就包给你们,再喝一杯下一个楼的项目又包给你们。你要能全部喝完我再让你们造价往上多报5个点。那天晚上我的意识停留在第6杯,但隔天上午同事告诉我,我一连喝了10杯,当我端起最后一杯的时候是张总拦了下来,连连说:给你们,都给你们。”
车子猛然停下了,他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气,手从下面掏出一个墨镜迅速地戴上。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可能会嘲笑我,我可以不喝啊。是的,我可以不喝,我也可以不做这份工作。但在那个场合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下,后面还有老板的殷殷期望,有着能养活整个公司3个月的业绩,还有从小父母就告诉我别人能做的我就一定也能够做到。我又怎么能不喝?还有,还有,这么多年我的辛酸和苦楚,我又曾和谁说过?如果能大醉一场,哪怕大病一场,活在醉生梦死的酒中又何尝不可呢。”
车子又停下了,海洋馆的灯光打在他素朴寡淡的衣服上,与车外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到,到了”他尽可能地少说话,但面容中那种不甘,怯懦与怜悯还是让她捕捉到了。
她看着外面那些准备带孩子回家的人群,看着各种卖零食玩具的小车。并没有下车,而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师傅,请再送我去怡和东苑吧,这里已经变了。”
墨镜也遮不下那张干瘪又红润的脸。他低头擦了一把眼睛,默默地启动着汽车。
“你还在听吗?我刚才跟出租车司机说话呢。唉,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来海洋馆玩吗?他笨拙地拿着我们的包和一袋子水跟在后面,一路给我们讲了好多自己小时候的丑事。那天我想摸一只大乌龟,他怕乌龟咬到我说要先替我摸摸它,看看它乖不乖结果居然真被乌龟咬到了。哈,哈,呜,呜。那时候我们多快乐啊。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那时候的海洋馆再也回不来了。”
她小心地啜涕着,汽车也跟着她一起在起伏。
“嗯,我也快要结婚了,毕竟都三十好几了,我现在的男朋友是父母给介绍的,是个律师。我妈说这样才叫门当户对,但我其实并不喜欢他。我挺羡慕你的,前年参加你的婚礼,你们一起笑的样子真的好幸福,我想我可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了。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深圳回来跟他说了那件事,他首先问我的居然是我能从这笔订单中提多少钱,还跟我分析就算我喝多了住院了,公司也要承担所有的一切费用而且老板还会更看重我,怎么算喝那点酒都是赚的。呵呵,是的,赚。”
车停了再也开不动了。
“到了。”他终于又能说话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他注意到了但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猛然推开车门,狠狠地踏了出去,嘣的一声,那娇嫩的鞋跟断了,她惊慌地叫着声音中夹杂着崴脚的疼痛。他终于回头了,眼中闪过关切和焦急,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平淡和漠然。她委屈极了,重新回到车里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我一路上跟你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难道你连一句你好,都不愿意对我讲吗?”
他们就这样再一次的相视着,只不过这次一个人是身价不菲的企业高管,一个人是稀松平常略显糟粕的出租车司机。那种怦然心动愿意为之倾尽一切的冲动再次涌上那颗不再年轻的心中,但很快他注意到了自己后座的油渍和她身上的衣服在一起是那么的突兀那么的不和谐。车子完全熄火了,再也不会点燃了。他死死的收紧内心的激动和冲动,堆出一副不曾展现过的奇怪的笑容说;“再见”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她也相信了,也不再压抑了。泪水奔涌在早已干涩的脸上。她一瘸一拐地走着,走着,停住了。她再等他离开,再最后的看上一眼。但是久久的,她没有等来那阵油门声。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出租车在这寂静的庞大的世界中,是那么渺小脆弱,她能感觉到车在微微地颤抖着,也能感觉到里面那个不再需要任何面具的男人,在肆意地痛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