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简史》(13) 儒家思想精髓:“中庸”的真正含义

《易经》本来是一本占卜的书,到了后来,儒家为它做出了宇宙论的、形上学的、伦理学的解释,构成了《易传》,附在现在通行的《易经》后面。《易传》和《中庸》中的形上学、伦理学学说。

《中庸》是《礼记》的一篇。传统的说法是,《中庸》为孔子之孙子思所作,但是实际上它的大部分是较晚的著作。《易传》和《中庸》代表先秦儒家形上学发展的最后阶段。它们的形上学兴趣确实很大,所以公元3 世纪、4世纪的新道家把《易》当做思辨哲学的三部主要经典之一,另外两部是《老子》、《庄子》,合称“三玄”。梁武帝(公元 502 年至 549年在位)本人是佛教徒,也为《中庸》作注。公元 10 世纪和 11 世纪佛教禅宗的和尚也做过这样的注,标志着新儒家的开端。

事物的原理

《易传》最重要的形上学观念是“道”。道家也是如此。可是这与道家的“道”完全不同,道家的“道”是指无名,不可名,是统一的“一”,由此产生宇宙万物的生成和变化。而《易传》的“道”,不但是可名,而且只有“道”才可以名,是多样性,是宇宙万物各类分别遵循的原理。

还有许多这样的“道”,如君道、臣道、父道、子道。它们是君、臣、父、子所应该成为者。每一类的道各以一个名表示,每个人都应该合乎理想地依照这些不同的名来行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孔子的正名学说,这个学说当初在孔子那里只不过是伦理的学术,到了《易传》里就变成又是形上学的学说了。换句话说,《易传》里的“道”就是世间万物都遵循着自己的规律。《易纬·乾凿度》说:“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孔颖达《周易正义》卷首引)第一个意义是:容易、简单;第二个意义是:转化、改变;第三个意义是不变。转化、改变是指宇宙的各个事物;简单和不变是指事物的道,或遵循的原理。事物变,而道不变。事物是复杂的,而道是容易和简单的。

万物生成的“道”

除了每个事物的道,还有她们作为整体的道,换句话说,除了特殊的多样性的道,还有一般的统一的万物生成变化所遵循的“道”。《系辞传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是生成万物的“道”,这样的生成是宇宙的最大成就。所以《系辞传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

每个事物在一个意义上是阳, 另外一个意义上就是阴。要根据其关联的事物而定。例如,一个男人对于妻子是阳,对于父亲是阴。

《系辞传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个说法后来虽然成为新儒家的形上学、宇宙论的基础,然而它说的并不是实际宇宙,而是《易》象的系统。可是照《易传》的说法,“易与天地准”(《系辞传上》),这些象和公式在宇宙中都有其准确的对应物。所以这两套讲法实际上可以互换。“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固然是讲的宇宙,可是它可以与“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这句话互换。“道”等于“太极”,“阴”、“阳”相当于“两仪”。

万物变化的“道”

易有一个意思是改变、转化,合成变化。《易传》强调:宇宙万物永远在变化过程中,而且遵循道。事物若要臻于完善,保持住完善的状态,它的运行就必须在恰当的地位、限度、时间。也就是,什么事情不能太过,也不能不及,人的自然倾向是太过,有贪念,《易传》和《老子》都说过太过是大恶。

《易传》中六十四卦的顺序安排至少有三点含义:

1、宇宙中的一切,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形成一个自然序列的连续链条;

2、在演变过程中,每个事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

3、在演化过程中,“物不可穷也”

《易传》和《老子》都认为,要取得胜利,就一定要注意不要太过分地胜利;要避免丧失事物,就一定要在此物中补充一些与之相反的东西。他们也都认为,谦卑是美德。

中与和

“中”的观念在《中庸》里充分发展,有人可能理解为“中庸”就是不要做任何事情,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但这完全错了。

中的真正含义是:既不太过,又不能不及,不能过犹不及。恰到好处,谓之“中”。比如冬天穿棉袄是恰好,夏天穿棉袄就不是恰好了。儒家常将“时”与’中’连用,孟子和孔子说: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

《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第一章)情感完全没有发生的时候,心的活动就无所谓太过、不及,而恰到好处。这是中的一个例子。情感发生了。而无所乖戾,这也是中,因为和是中的结果,中是来调和那些搞不好就会不和的东西的。

以上是就情感说,所说的也适用于欲望。在个人行为和社会关系中,都有些适中之点,作为满足欲望和表现情感的恰当的限度。一个人,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达到恰当的限度,他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在精神上很健康。一个社会也同样,其中各式各样的人的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现到恰当的限度,这个社会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安定而有秩序。

“和”是调和,跟“同”,也就是和谐统一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它们是有本质区别的。“和”比如将各种调料放置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美味。一些完全各异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才有“和”。但是“同”则和这些“各异”的东西是不相容的,究竟和谐同一。

要达到“和”就要将东西按照一定的比例配置在一起,这就是“中”,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所以中的作用是达到和。

一个组织的很好的社会,是一个和谐的统一,在其中,有各异的人才、职业,都在恰当的位置上,发挥自己的作用,这种“和”不是要大家都完全一样的意思。这个道理,甚至可以推及到全宇宙,都要保持这种和谐共生的关系。

庸常

《中庸》的中刚才我们讲了,是一种不能太过、也不能不及的哲学思想。而另外一个“庸”意思就是普通和平常。就像每个人每天都要吃喝,都很平常,但是非常重要,人伦导读也是一样,简单普通的事情,恰恰是非常有价值的,就像空气、水对我们人类生存一样。

明诚

在《中庸》中国诚和明是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一个人若是明白了日常生活中普通而平常的活动的意义,他就已经是圣人了。一个人若把他所明白的完全做到了,他也是圣人了。同时,在成己的同时,还需要成人。按照孔子、孟子的学术,为了成己,必须行忠、恕、即行仁,包含着助人的意思,成己,就是尽其性,即尽其受之于天者;助人,就是赞天地之化育。完全明白了这些意义,就可以与天地参。完全明白了意义,就是《中庸》所说的明;如此与天地参,就是它所说的诚。

为了达到与天地参,是不是需要做非常的事呢?不需要。仅只需要做普通而平常的事,做得恰到好处,而且明白其全部意义。这样做,就可以达到合内外,这不仅是人与天地参,而且是人与天地合一。用这种方法可以达到出世,而同时仍然入世。后来的新儒家发展了这个思想,并且就是用这个思想攻击佛教的出世哲学。

这就是儒家的方法,这种方法把人的精神提高到同天的境界。它与道家的方法不同,道家的方法是通过否定知识,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人世间的“彼”“此”分别。儒家的方法不是这样,它是通过推广仁爱,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寻常的人我和物我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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