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明月光(四)

这年的寒假我在家无事,跟高中老友的联系也全靠召唤师峡谷的作伴之行来维持。老同桌张子坚时常盛情邀请我,但其实我跟他一起峡谷游的时候我并不够快乐,唯一的乐趣仅来源于两个人菜鸡互啄。因为我总是能由他回想起前尘逝水,在我俩心上不知道要流到何时才能是个头,然后汇成一片汪洋苦海。

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也许事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我跟他尚且少年,只是当时身陷其中,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能看得着将来时日里会发生的事?

可这样不行啊,我不能身陷苦海啊,我他妈在小水池里都不会游啊。为了脱身,我极力引诱我的另一名大学舍友何有平跟我一同在峡谷当中寻找快乐。

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我跟他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个江西省和两根网线,四十九个小时之后,我变得十分嫌弃何有平这个小崽子。

何有平每次都选同一个角色,还要在语音里念叨一句“只有我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可每次他都没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不成为对面的ATM就是好的了。这让我感到十分气愤,怎么会有如此言行不一的人,你说你把把都没那个本事,就别把把都来一句“只有我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相比之下,我就有自知之明的多了。每当我锁定角色,“死亡如风,常伴吾身”八个字我就贯彻到整局游戏,虽然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E气风发,我E往无前,我风萧萧兮E水寒,壮士E去兮不复还,虽然我在hasaki之后很少用得着去按键盘上的R,但我还是十足的快乐。

回首往昔,更进一步。和张同桌一起寻找快乐总是难免回首往昔,但跟何有平一起让我觉得在更进一步,当然只是朝我接下来几年的生活更进一步。毕竟逝水不应过多留恋,再值得沉浸的过去也当早日回身。

寒假是在我对何有平的嫌弃当中嫌完的,对大学的新鲜劲也被这短短的几十天消磨的干干净净。我开始对将来充满了疑惑,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像是浓雾弥身,我睁不开眼睛。但这种疑惑也只是偶尔在我脑中蹦出来跳那么一下,跳完也就跟着消失了。

“何有平,你怎么可以菜到这种地步,简直令人发指”。开学第一天我在寝室对何有平批斗道。

但我转念一想,虽然我对大学生活的热情磨灭了,但不能磨灭何有平跟我一起打游戏的热情,虽然我的指责有理有据让他不得不信服。但是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住那么多数落,万一何有平一怒之下卸载游戏,那我之前花了好一阵子的引诱也都功亏一篑。

我觉得自己对何有平的批斗应该有点过分了,只好又摆出一副给大佬递阔落的样子让何有平觉得我其实还是顾及他心里头的感受的,并没有我嘴上说的那么嫌弃。不过何有平好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在上学期加入了学生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他所在的部门里,空余的时间才会跟我打游戏。

这让我觉得何有平做人有点问题,不那么够专一,怎么能因为别的事就冷落自己的电脑呢?而我就专一的多,他去上课我在打游戏,他去学生会我也在打游戏,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打游戏。

大概我跟何有平在寝室一起打游戏的快乐气氛感染了狗儿子张扬,他有一天饱含热情的向我表示他也想加入。可我一想到动漫社心口就隐隐作痛,成也张扬,败也张扬,现在他还要企图染指我唯一的乐子来伤害我林某人吗?

“你跟我多大仇?”我问张扬。

“什么?”

“不是,我问你电脑多大内存。”张扬那款老旧的笔记本让我对游戏能不能在上面运行产生了怀疑。

“大着呢,足足八九百个G杯呢。”这让我想到张扬为什么带来的是一款老旧的笔记本,因为他对电脑就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兴趣,使用的次数还不如手写的笔记本多。

“不是,我问你电脑的运行内存。”

“我也不知道,你帮我看看。”

不过我看都没看,就直接在张扬电脑里装上了游戏,运行是能运行,只是这种分秒必争的游戏,上一秒的操作张扬的电脑要十秒后才能反应过来。

我想着这个狗儿子也太歹毒了吧,我这最后一块净土,他还要跑上来对我进行无形的迫害,妄想以电脑卡顿为理由来影响我的游戏体验。

“要不你还是卸载了,好好弹你的吉他怎么样?这实在玩不了。”

张扬一脸失望,我不知道是我带给他的还是他的电脑带给他的,如果是我带给他的,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你说他吉他弹得好好的,我要是因为一己私欲带着他打游戏,耽误了他在音乐上的造诣,那这不是误人子弟祸害良民吗?我强大的良知告诉我这样不可以,所以我只能强忍着让张扬因我而满怀失望的苦痛,毕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张扬好像根本就不能体会到我这番苦心,他第二天就抱着他的吉他学弹新歌,他一如既往的入迷投神,一如既往的钟情摇滚和民谣。我对音乐没什么了解,对摇滚和民谣的区分在于前者嘈杂,后者缓静。那时我才二十岁,我也有压抑,有愤怒,有落落寡欢和郁郁不志,但我对音乐的了解仅限于旋律,实在无法对摇滚和民谣中所带的情感有所共鸣。

不过我远远没到冷血无情的地步,最多单身二十年自求自给算个铁手。毕竟听歌在我看来,歌手的嗓音只是加重情绪感染,一首歌我听来是什么感受,那就是什么感受,而无须去思考歌手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张扬唱起歌来我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感受。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动物们又到了交配繁殖的季节了。

我一直都觉得唱民谣的跟抽烟很搭,因为许多民谣里的歌词都是一副历经人间疾苦自此大彻大悟的样子,如果歌手带着这么一种气质,指间点点星火,烟雾缭绕下全都是老男人沧桑引人的韵味。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民谣歌手自身跋过许多山涉过许多水,大多只是用歌词和腔调来让听众以为他曾跨过千山万水,然后连带着听众们也觉得自己好像也就跨越过千重山和万条水了。如果才二十岁的我跟你们说什么人间不值得,你们肯定会觉得这个小伙子脑里有点东西啊,怕不会都是浆糊吧?

好在张扬不好这类口味的民谣。

“接下来,有请胡建歌王张扬先生为在座的各位带来一首《董小姐》”。张扬时常会在弹唱的时候这样喊一句。

“董小姐”

“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河桥下清澈的水”

“董小姐”

“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

“嘴上一句带过”

“心里却一直重复”

其实我不懂什么小姐,也不懂什么爱情,因为我还没谈过恋爱,分不清对异性到底是生理天性还是精神需求。我只知道那会我们年纪正好,许多事还没到时间顾及,无知者无畏,有心怀春,无限憧憬,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没能弄懂,为什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怎么,陈晴小姐嘴角向下的时候,像不像明月湖里的水?”我对张扬说道。

“还别说,陈晴那双腿其实还是挺长的”。

那天晚上我们其余几个人在床上听着张扬讲述他跟陈晴的爱情故事。

“亲爱的各位同学舍友们,大家晚上好。很荣幸此刻我能躺在这张要陪伴我四年的床上同你们分享我的感情经历。我跟陈晴小姐其实是去年暑假在学校的新生群里认识的,大家聊过一阵子彼此感觉还不错。第一次见面就是林怀胤同学跟我去动漫社面试的那一次,那天陈晴小姐对着我笑得十分开心,我心想她肯定是被我英俊的外表所吸引,一见钟情不过如此吧。”

“你他妈的讲就讲,能不能别带上我?”我在床上愤愤不平,因为我感觉张扬这狗儿子故意提起我的名字像是在羞辱我。

不过张扬并没有回复我的愤慨,而是接着讲陈晴对他的一见钟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对不对。陈晴小姐也是挺合我眼的,于是我决定,在七十二个小时之内,我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讲就讲,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着张扬得意的语气我就十分愤慨,可能是漫展那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好好好,我长话短说”。张扬笑着回道。

“我们第一次牵手,是在明月湖旁的那条小路上,当时湖水被抽得差不多干了,但那晚借着月色,我能看到陈晴的眼里都是水,当然我说的不是眼泪,是女子的柔情之水。”

然后张扬又接着讲他跟陈晴的接吻,我一度怀疑,两个人嘴对嘴口水混口水有他说得这么美妙吗?

“陈晴其实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我想跟她在校外的小宾馆一起起床,但是她不同意,好说歹说了许多次也没用,所以我就跟她分手了”。这是张扬对他和陈晴的关系始末作的总结陈辞。这里我姑且称之为“张扬初次情事”。

“张扬二次情事”发生在三八妇女节。我觉得这个日子还挺有纪念意义的,虽然跟我们男生没什么直接关联,但好歹也是个节日。只要是个节,除了清明以外,男生给女生送点什么就不显得那么突兀,虽然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

张扬在这天晚上早早洗了个澡,提着个外形精致的小礼盒就跑出了寝室。

“去哪啊?今晚不抱着吉他去校外练了?”我问张扬道。

“这样子明显是去约会的啊,你还问”。何有平在一旁说道。“赶紧的,再开一把,打完我也要出去了”。

“这把我打输出,你辅助,稳赢”。我回应何有平道。

四十分钟之后,对面推上了我们高地,眼看输赢定局要成,何有平突然站起身来。

“妈的死垃圾,都带不动我。我出去了,不然部门开会赶不及了”。

几分钟后电脑屏幕上的“Defeat”令我十分苦恼,原本只有我嫌弃何有平的份,如今我却沦落到遭他嫌弃的地步,这无疑让我的游戏自信大受打击。

我正打算再开一把找回自信,张扬满面春风的从门外踏进寝室。一看到他那开心的鸟样我就来气。

“你他妈的又去勾搭哪个瞎了眼的姑娘了?”

“管你屁事”。

对喔,管我屁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张扬越来越看不惯,漫展的事我早就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但我想不出其他我看不惯张扬的缘由。我冷言他冷语,弄得个大家都没趣,我只好闷头接着打我的游戏。

这晚我在床上玩手机才发现张扬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发了一张合影,里面是他跟一个笑起来看着还挺羞怯的姑娘,配的是“晚安,我的姑娘”六个字。

 “晚安,狗儿子”。我在下面评论张扬。

“晚安,单身狗”。几秒之后张扬回复我。

这让我无从反驳,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也是在这晚上我才惊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我的舍友们好像都在比谁睡得更晚,然后看谁能获得一等奖:熬夜猝死。

我不知道其他人跟我是不是一样,看着手机上各种马后炮墙头草的信息,明明觉得毫无意义却还看得津津有味。但我可以肯定张扬跟我不一样,毕竟他有个可以互道晚安的姑娘,可是我有什么呢?又会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的许多念头,都像雷雨闪过一场,然后便没了余下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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