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云端

婺城的生活,自在舒适。

蜿蜒西逝的婺江水,千百年来冲积出一片富沃的平原,层峦叠嶂的千里岗、仙霞岭、金华山和大盘山几大山脉温柔地将这块平原环绕,形成了浙江省内最大的盆地。

高楼如山,俯身生活,城市低处也如一个个小盆地,有种逼仄和熟悉的陈旧感,呆久了,总想站起来,爬到尖峰山顶,爬到周围的南山和北山上,呼吸新鲜的空气,眺望远方。

花半小时的辰光,趋车前往婺城不远处的北郊山上,是个不错的选择。

跳出盆地,跳出城市,到了山上,一切都明亮起来。

空气是明亮的,心情也是明亮的。

己亥初春的一个傍晚,我背着一袋书,到横腊村的山海民宿,准备在山上度过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

在山上,有最美无敌山景。

这是一个初春雨后的傍晚。我站在山海民宿宽阔的露台,低头看民宿内无边碧蓝的泳池,有点遗憾的是,天气太冷还没有人游泳。抬头朝远处望,远山近山,如无边无际的海洋,有云雾缭绕其上,群山如海,沧海桑田的亿万年前,这里也曾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山上,茂密的植被紧紧地封锁了有限的三维空间,曾经的历史痕迹,都已经被掩盖在绿叶之中。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是很有生机和活力的,整片都是怡目的绿色,却让人也很难区分是什么植物是,它们都挤在一起凑着热闹,不知聊着什么八卦的故事。近看,横腊村浪漫山上有一片芝樱花海,朝阳的芝樱花已经星星点点绽放开来。再过点时日,这片花将开得更盛。周边的山,都在眼底,远远近近,隐隐迢迢,如同一幅水墨化一样,打在我们心的底板上。突然就想起了秦观秦少游的一首词:“春露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这首词是秦观在遭遇贬逐到雷州时候写的一首《好事近》,这首词也相当神奇,据说是在梦中所作。“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词”的天才少年秦观,字少游,号淮海居士,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在绍圣初年哲宗亲政之后,苏轼门下皆受贬的情况下,秦观也不能幸免,一路贬到杭州、处州(今丽水)、郴州等。面对贬谪,苏轼和黄庭坚等人都是豪放的乐观,但秦观因为性格使然,一路吟诗一路雨,但在这首《好事近》中,也体现了难得的乐观。

花动一山春色。花一开,整个横腊村就鲜活起来了。横腊一美,整个北山就明媚了。

花动一山春色,有人说横腊的韵味在果香,而我却觉得在花香。正是有花,才有果,也正是有了花果,横腊这片土地才有了独特的味道。

我又想起了冬子在《借山而居》里写的一句话“终南山的云彩,不但可以盖宫殿,还可以揪一块嚼着吃。”

在横腊的山海民宿,你也可以有这样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气象洒然的山上,鸟声清绝,有一种明亮的邈远。

至清至净,这是山上的天气。

和我一样住在山海民宿而享受其中的,还有一个闭门四天苦读的年轻人。

他也和我一样,悄悄地背着一袋书来到山海民宿,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每天除了吃饭,就在房间里安静地看书。

我见过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他的背景。我相信他除了看书,也肯定会有时间抬起头看看窗外的风景,窗外的世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会想些什么,会感悟点什么。

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书虫吗?还是为了某个考试而来备考苦读的人?

在民宿的世界里,来来往往,皆是一些谜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一群需要短暂出尘,却最终需要如期入世的人们。我们身上肩负了太多的责任,我们只适合在某个他处短暂停留喘口气,给自己一个调整的时间,然后回来,继续前行。

这个下午,我在民宿内一个小菜园里,看着管家挥着锄头在劳作,他在翻耕黑色的土地,准备再种点小菜。小小的园子里,已经种了一些蒜和青菜等,一片勃勃生机。管家累得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石头的栏杆上,悠悠地点燃一只烟,吐着烟圈,他手臂上有漂亮的纹身,头上打着一个发辫,很是潇洒。

劳动者认真的样子,专注的神情,这个样子如我父辈在田里劳动一样,简单而懈意。

年轻的时候志在天下,解甲归田后我们希望种豆北山下。年少的时候,我们想走出大山,走出农村,我们在城市里拼博奋斗,最后,我们穷其一生,回头追求着我们自己想要的一亩三分地,自得舒适的田园生活。

人生就在这样的迂回曲折轮回之中,我们不是乐此不彼,很多时候是无能为力。

园子的旁边有一棵柿子树,有着比我父辈还要沧桑的年纪,现在已经凋落了叶子,光秃秃的,新的枝芽还没有绽放。我和朋友,坐在园子边上,喝着可口清香的佛手茶,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猛地回头,看到园子的另一边,一只棕色可爱的草泥马,正调皮地晃着脑袋,瞪着它可爱的眼睛,看着我们。

它在等我们喂它最喜欢吃的胡萝卜。

草木有本心,金石有奇缘。物件的灵性,是它们带着远比我们年龄老得多的历史记忆,时光在它们的身上盘出永远不能复制的痕迹。

物件与人也有不同寻常的缘份,更像是一种机缘巧合的因果。

我们对海啸最深刻的记忆应该是发生在2004年的印尼海啸。

2004年12月26日,苏门答腊以西的印度洋海底发生9级以上超级强震,随后超强地震引发了大海啸,造成东南亚及南亚地区的13个国家超过22.6万人的丧亡,而当时受灾最严重的印尼有16.8万人丧生。

我们从无数的视频中看到在海洋中漂流着的各种物件,有建筑的杂物,有电器,有家用物资品等等。其中,海上漂流着很多原始森林的木材,这些原木在森林中已经默默生长了数百年,在海啸它们离开家园,漂流在海上少则几天多则几月,后来这些原木随着潮汐冲上了各个海滩,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将这些木材收集起来,推放在仓库里,这些木材俗称漂流木。

仓库不是漂流木的终点。你知道这些漂流木,有一部分去了哪里?

那一天,往金华北山,住在山海民宿,看了布置在民宿之中的一些元素,让我找到了部分的答案。

我一直喜欢有点历史年代沧桑的东西。这些原始森林曾经茂盛的木精灵,经过海啸的肆虐,海水的浸泡,再漂洋过海到了中国。经过巧手加工和设计,成为独特的桌子、个性的椅子、或是一件件不凡的工艺品和辅件。漂流木和一些传统的老船木相比,同样具有岁月的痕迹,但更多了一些原始古朴干净的气息。

整个民宿,有很多这样的元素。有中国的老木雕老石件,有东南亚等异域风情的工艺品等,完整地组合在一起,没有违和感。这些不同区域的物件,被设计者以天衣无缝的设计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独特的自己风格,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格调。格调往往与钱无关,与审美有关,与情趣情调有关。

民宿的咖啡厅,也是一幢清建筑,是将武义一个老宅子整体搬迁过来的。这个老宅子难得的是当时的木雕工艺,采用的都是上好的香樟等木材。身处这个环境之中,古物件营造出一个独特的气场,让你能静静地喝着一杯茶,无尽地遐想。

山海民宿,更像是一个各种老物件的博物馆,中西合壁,完美融合,组成了民宿“质”的元素,让人身在其中,享受其中。

在这里,物与物组成云端的世界,多一分则太多,少一分则太少。物件移动一点点的位置,就会感觉到偏差。Less is more,我们赞叹,我们留连,我们想像,我们无比地享受在山海云宿的时光。

一切刚刚好。

近水远山皆有情。横腊以前也算是深山了,古人择深山而居,多有难言之隐,到最后渐成村落,习礼学文,教化子孙,文脉始成。

金华山,俗称北山,古称常山、长山,属龙门山脉的支脉。南朝人郑缉之的《东阳记》中,曾经记录了另一座“金华山”。《东阳记》是现存最早描绘金华地貌与风土的古籍,实际是金华最早的地方志。原文:“仙都山孤石撑云,高六百余丈,世传轩辕游此飞升,辙迹尚存。石顶有湖生莲花,尝有一瓣飘落至东阳境,于是山名金华。”“花”与“华”古时同训。它说在缙云的仙都山上有个湖,湖里长满了莲花,其中有一片莲花随风吹落以后,忽忽悠悠被吹到了金华境内,然后,不知是指花开之地的山,还是花落之地的山就被命名为“金华”。从范围看,作为一条山脉而言,金华山西南起兰溪,绵延婺城区和金东区北部与东北部的罗店、赤松、曹宅、源东等乡镇。金华的北山有双龙洞有黄大仙祖宫有智者寺等,有徐霞客叶圣陶等游记踪迹,蒲松龄写的《聂小倩》也是在金华北山。但这些,与横腊标村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和横腊村都没有关系,或说有点关系,不过是北山一脉相承的碳酸钙的石头。碳酸钙的地理结构,造成了北山双龙洞独特的溶洞,也给当地贫瘠的生活以希望。

虽然这个希望,在当时还是个卑微辛苦的讨生活。明朝于谦曾经自己亲历过烧石灰的辛苦,写下了《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首诗描写的就是深山烧石灰的老百姓之生活艰辛。

上帝在给人关掉一扇窗的同时,会给人打开一扇窗。最早的时候,连接的村里和外部世界的,只是山间的羊肠小道,横腊人靠山吃山。在生产承包落户之前,很多横腊人以砍木柴和烧石灰为生,生活过得艰难。在改革开放之后,横腊人迎来了最好的光阴,横腊村也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

横腊的水好,土质好,最适合的,是种各种水果。横腊的海拔431米,昼夜温差大,土壤含砂或砾石多且很疏松,适合水果等生长。最初,村民在山上开荒,满山遍野地开始种桔子,在桔子取得了很大成功之后,陆续种了枇杷,还有葡萄等经济作物。短短的二三十年,横腊的水果和农家乐征服了各路食客,现在横腊白枇杷等水果远近闻名,畅销四方。

果香如酒,游人半醺。这让我想起半生不得意,却不失豪迈志的苏东坡,他在写“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的时候,如果是先吃了横腊的枇杷,会不会写下“日啖枇杷三百颗,不妨长作横腊人”呢?


虽然说,手中拿着枇杷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的确没有必要去想像一下,这枇杷长在哪里,环境如何。但我说,如果你没有来过横腊,没有看过横腊的花海,那会是有点遗憾的。不是你遗憾,而是我替你遗憾,替横腊的花海遗憾。

草木有本心。一直觉得,所有的树都会开花。一直觉得,所有的花都会结果。

我曾经去过两次横腊村,两次都是花开半开的时候。

花美半开。

初春的时候,花浅浅的,只半开。花半开的时候最美,犹如含蓄的中国诗词,给人给无穷的想像意境。不似那一下子绽放的玉兰花,这个江南春色中最惊艳最夺目的花,花开的时候一树浓烈,让人感觉到春的奔放如火。然,花盛之时,却也是凋落之始。

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植物生长,成就了一年四时十二月不同的美。植物以其日常,在悄悄告诉我们节令的变化。它们也会择地而栖,呈现一个最优的状态给我们。

我喜欢的花,浅浅的,淡淡的,开在绿叶丛中,你不注意,都可能不会注意到。那些果树的花,一树一树的,就是这样。人们关注着是它们的果实,而却很少人会注意到它们那不同寻常的花季。

植物也是人类驯化的一个过程。人类追求着一种极精极致,将自己喜欢的花和树木,从原始森林中移迁到自己的世界里,进行一代一代的“驯化”。这些被观赏的树木,日渐小微,精致化,可以让人把玩。

横腊村有一大片的芝樱花。芝樱并非樱花,而是花荵科的一种草本花卉,也称丛生福禄考。在日本,花朵盛开时形状如同樱花,都会冠以“樱”字。这花,茎如矮草(日文“芝”)般匍匐于地,故称为芝樱。芝樱的花语是“希望”,也有“若合你意我深感幸福”的意思。

在日本流传着一个美丽的芝樱花故事。一位89岁的老人为了给失明的妻子活下去的希望,他决定种芝樱。“如果有人来与妻子说话,她或许会心态平和一点”。他停止经营奶酪畜牧业,专心营造庭院,砍掉几百棵的杉树,还推倒山丘,使之形成平缓的斜坡。如今这座庭院开满了芝樱花,游人络绎不绝。种芝樱的的黑木先生是痴情的,被花香萦绕的妻子靖子是幸福的。有个这个爱情故事的芝樱花,更凭添了很多神圣的色彩。

在横腊,2016年就开始种植了三十多亩的芝樱花,现在这些种植芝樱花的山,亦被称作了浪漫山。每年的四五月,芝樱花开,各种颜色的花儿如锦缎一样铺在山坡上,来看花的人就挤满了沿山的公路。

人人皆是看花来。

山海云宿,根植于横腊村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上开出的另一种花儿,开在云端,四季常开不谢。

陌上花开缓缓归,人人皆是赏花回。


横腊村,原为横麓,因在横山山麓而名,后因“麓”和“腊”混淆,渐渐叫成了“横腊村”,遂用此村名。

初看横腊村,整个村依山而建,房子起起伏伏高高低低,不是太为讲究。细看,整个村却还是很有规划。横腊村北面有高山,土名叫火烧坑,西边有巨山叫武巨人,东边有矮山叫小山岗,整个地势北面山高,东西山低,形成一个“金交椅”的独特风水地形。村中有口门前塘,有聚宝盆之意,村民皆饮用不远处高山武坪殿的山泉水。门前塘之旁,有古建筑赫厢,“赫”者,巨大之意也,这也是村中邵氏太公兄弟几个人一起盖的大房子,是村子现存的最古老建筑了,大门的石雕砖雕等都还保存良好,主建筑还依稀可见雕饰精美的楼阁。

村中有邵、金、蔡、曹等姓氏,约四百八十余人口,已建村几百年。村中的本保殿,供奉的是永康的胡公。

村中还有一条山谷,叫樟树谷(也叫情人谷),有五百多年的樟树十来株,笼笼如盖,古道通幽,是徒步的好路径。

这是一片安详宁静的土地。自古到今,山中生活艰苦,村民勤劳致富,村中没有大富大贵的人。据说,土改的时候划分成份,横腊村里都找不出来地主和中农。也正是因为村历史没有大起伏的切断,村中几个姓氏,一直和睦团结,一脉传承。山海民宿也如一颗靓丽的明珠,点亮了古村落。但,任世事喧哗,横腊始终保持着初心。这个小村子,青山环绕,环境悠静,屋前屋后,果树飘香,横腊让我们心神安定。我心安处是吾乡。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有花,有果,横腊是金华的花果山,而地处幽静,生态淳朴,横腊更像是我们身边最近的世外桃源。

“人为物累,心为形役。”——我们总不能免俗。在尘世之中,我们俯地卑微地修行生活,而我们的理想,总会时不时跳出我们的身体,跳到城市的上空,在纯洁云端漫步,与世无争。云端仙语听不尽,却向世外插翅飞。在世外桃源的横腊,在云海缭绕的山海民宿,生活在云端,我们的触觉听觉是如此地灵敏,世界安静,鸟儿在鸣唱,花在开放,我们听到很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闻到很多很多大自然的气息,在这样的场景里,我们舒展着身体,舒展着心灵……

不需要掩饰,我们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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