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有一样特殊本领:在睡梦中灵魂出窍。
某个夜里,下班回到家,他觉得很累,就早早躺在床上。朦胧中,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骑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欢快悦耳的旋律在耳边回荡。
他感到很快活,希望音乐永远不要停下来,旋转木马永远不要慢下来,就这样转呀转呀转呀……
然后,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
飘起来了!
多年来困住他的肉体束缚,在这一瞬间被挣脱了。他跃入空中,回头看了看自己那裹着被子的躯体——干瘪、憔悴,好似一具木乃伊。
屋里太闭塞了,他来到外面。
掠过一座座楼房,所有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一所房子内,一个女人在冲一个男人大声嚷着,男人听得不耐烦,过去就给了她一嘴巴,两人厮打在一起,而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儿坐在地板上哇哇大哭。
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一个年轻的独身男人,黑暗中对着手机上的一张裸女照片,用手握着自己的那根鸡巴来来回回地揉搓。很快,他发出一声闷哼,精液喷薄而出,弄了他一手。他抽出几张卫生纸擦拭着。
而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宾馆房间内,一个脱得光溜溜的女人正含住一个男人的那活儿,熟练又卖力地吞咽着。男人脸上的表情扭曲,显然是十分受用。他不是别人,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这家伙向来以宠爱妻子、顾家著称,然而眼下与他在床上奋战的这个女人,却不是他老婆。
小夕觉得这很刺激,但也有些恶心。
有意无意间,他又闯入了一家健身房的女更衣室。
十来个女人在这里换衣服、洗澡。正在发育的小姑娘、挺着一对饱满奶子的年轻女人、浑身赘肉的中年大妈……
看着这些白花花的、在水汽中闪动的裸体,他的感受有些矛盾。能够大摇大摆出入这样的地方,让他有一种狡黠的满足感。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感觉也在他头脑里滋生。
是悲伤?是厌倦?是反感?还是羞愧?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赶紧离开了。
之后,他又随处瞎逛了几个晚上,对这个本领的新奇感渐渐消失了。
无聊呀!
他实在是看腻了,觉得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脱了衣服都一个样。
更何况,这一切与他无关。
夜晚,他飘浮在空中,略带厌恶地俯瞰着整座城市。他什么都能看到,像上帝那样。
他不愿再去看那变幻不休的各色灯光。它们刺激他的感官,混淆了他的视线。红色扎眼,绿色窒息,蓝色和紫色蕴含着不可知的神秘。仿佛整个宇宙都被谁刻意设计成要折磨他一般,想要去激怒他。
但一到白天,他在街上走着,穿过一座座被隔成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高楼大厦,或是盯着马路边熙熙攘攘、有说有笑的人群,他的傲气就消失了。
他感到很孤独,可怜巴巴地希望别人能跟他说句话,来陪一陪他。
然而,没一个人理他。
时间一长,他变得越来越孤僻,对社会的蔑视也更强烈了。
他的脸皮越来越厚。有一天晚上,飘着大雨,他浮在空中,对着四周高楼上隐约出现的面孔大喊:“谁他妈稀罕!”
他潜入电影院,在里面四处飘荡,对着那些看午夜首映的人们做鬼脸,恶声叫骂。但没一个人抱怨,因为没一个人能看见他、听见他。
这天晚上入睡后,他照旧在城市里东飘西荡。
偶然间,他来到一所艺术学校的舞蹈房。
一个年轻的女舞者,趁着淡黄的路灯光,独自在偌大的房间内翩翩起舞。
她无声地跳着,俨然一位在星河间漫游的仙女。她的秀发,随着布满生命力的舞姿在身后飞扬,宛如一面旌旗。蓦然间,她侧脸回望。小夕看到她的面容,那是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美丽——
独舞结束了,一阵动听的电话铃声也恰好在这时响起。
“喂?”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按下手机的免提接听键。
“小潇,你现在在哪儿?”那头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
原来,她叫小潇。
很美的名字。
“我刚练完,”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柔声说着,“正准备从舞蹈房里出来呢!”
“几天不见了,想我了吧?”
“瞎说,谁想你了!”
那男人爽朗地笑着,说:“我就在门口等你,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小潇挂了电话,哼着轻快的歌,向外走去。
小夕在心中暗暗叹着,不自觉地跟着她,感受着爱情带给她的喜悦。她的活力,还有对生活的那种炽烈朴素的热忱,也从她身上散发开来,悄悄感染着他。
他原本是个最冲动不过的人,胸中充满敌意,生来深沉忧郁。
但她让他明白了,有瑕疵的也许并不是这个城市、这个世界,而是他自己。
如今,他心中又燃起了对生活的憧憬和激情。他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从明天起,也要像她那样。
很快,小潇来到外面,欢欣雀跃地奔向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了那个男电影明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