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的特殊政治环境,让当时的世人都无所适从。从汉王朝手中夺了帝位的曹魏,并没过几年好日子,之后也顺利地被司马氏夺走皇权。高层皇权交替的乱,恰好体现了魏晋时期的乱。
而看这个特殊时期,我们先从一场司马氏当权时期的一场饭局开始说起——时任尚书令的贾充,宴请宾客,却发生了一件让他非常愤怒的事:
及纯行酒,充不时饮。纯曰:“长者为寿,何敢尔乎!”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将何言也!”纯因发怒曰:“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曰:“充辅佐二世,荡平巴、蜀,有何罪而天下为之凶凶?”纯曰:“高贵乡公何在?”众坐因罢。充左右欲执纯,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佑之,因得出。充惭怒,上表解职。
这里的纯是庾纯,时任河南尹,之前一直反对贾充祸乱朝政,所以贾充也一直很不喜欢庾纯。等到酒席当中宾客敬酒,贾充故意不去接受庾纯的敬酒,庾纯这人也不含糊,道:“年长的人敬酒,你敢不接受吗?”贾充也不虚,回道:“你的父亲年长还在家,却不回家供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庾纯大怒,在魏晋时期,被儒家推崇的“忠”“孝”格局逐渐被曹氏和司马氏的两次篡权,变成了“孝”更被推崇,对于忠君之事的屡次崩塌,让魏晋时期依旧有坚守的士子对于“孝”的推崇更加极致。贾充用庾纯的父亲来调侃,让庾纯大怒,骂道:“贾充,天下的祸害,就你一个而已!”
庾纯反驳:“我辅佐了司马氏两代人,荡平了巴蜀之地,凭什么说我是天下的祸害?”庾纯气急,更怒火攻心,不由的高呼:“高贵乡公何在?”这句一出,宾客哗然,贾充失控大怒,势要把庾纯抓起来,幸而被羊琇和王济救出。贾充还不解气,上表要罢免庾纯。
这里就有个疑问了,高贵乡公何许人也?
这高贵乡公不是别人,正是曹魏第四任皇帝曹髦,是魏文帝曹丕之孙,也是说出那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悲剧皇帝。被封高贵乡公和贾充脱不了干系,因为正是贾充派人杀掉了这位“有大志向”的皇帝。
天子知事泄,帅左右攻相府,称有所讨,敢有动者族诛。相府兵将止不敢战,贾充叱诸将曰:“公畜养汝辈,正为今日耳!”太子舍人成济抽戈犯跸,刺之,刃出于背,天子崩于车中。
当时的朝政被大将军司马昭把控,曹髦即位之后不满司马氏专权,想要匡正皇权,对王沈几个大臣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后率领皇宫一众人想要去诛杀逆贼司马昭,司马昭提前得知消息,派当时任中护军的贾充阻拦,把坐着车辇征伐逆贼的曹髦拦在南阙宫门下。
曹髦也不虚,大概是忘记自己上一任皇帝曹芳是咋被废掉的了,大声对着贾充这些原本是皇宫护卫的人喊:“都闪开,敢动一下的人都诛杀你们全族。”这些贾充手下的人都怕了,这好歹是此时名义上万人之上的皇帝,不敢乱动。
贾充这人对司马氏忠心耿耿,见到自己手下被皇帝曹髦吓住了,大叫:“我们的主公(司马昭)供养诸位,就是为了今天的行动。”贾充手下成济,抽出长戈刺向曹髦,长戈从曹髦背后透出,一代天子被扎了个透心凉。
犯跸,冒犯皇帝车驾。可贾充可不止是冒犯而已,直接派人杀掉了皇帝,这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朝野大怒。太傅司马孚,尚书右仆射陈泰都去抚尸痛哭,司马孚是司马懿的弟弟,陈泰是陈群之子,这两人都要司马昭严惩凶手,斩杀贾充以示天下。*当然了,这也是最妥协的办法了,弑君之罪哪只能杀个中护军的贾充就能平复的?*
时大将军入于禁中,泰见之悲恸,大将军亦对之泣,谓曰:“玄伯,其如我何?”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大将军久之曰:“卿更思其他。”泰曰:“岂可使泰复发后言。”
不过司马昭的处理方式却是,连个中护军贾充都没杀掉,只是杀掉了刺出那一戈的成济。陈泰让司马昭杀掉贾充,以谢天下,司马昭却想的是“不能杀掉自己的臣子,让别人觉得我司马氏是个不护佑手下的人。”
随后,司马昭更不留情,宣示天下说曹髦之死都是咎由自取,废掉了帝号,只封了个前文庾纯讽刺贾充的那个“高贵乡公”。而由司马氏保全下来的贾充,也没辜负司马昭的期待,把女儿贾南风嫁给了“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招致后面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成功的将司马氏的心血毁于一旦。
回到一开始那段饭局,喊出“高贵乡公何在?”的儒士庾纯,心底应该早就对这混乱的世道不满了。堂堂帝王,竟然被臣子击杀于皇宫大门,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个读书人就忍不了吧。不过迫于司马氏的威胁,天下士子都敢怒不敢言,除非像庾纯这样被指着鼻子问候“父老”时,才会把心底的愤怒吼出来。
君不君,臣不臣,恰似魏晋当时的政局,夺得政权的司马氏,也没走得长久。司马炎之后的傻皇帝司马衷,被贾南风和几个亲戚拐来拐去,哪有一点帝王的待遇?就维持了几十年的西晋,被自家人和五胡给扑灭。
若以当时的世人所想,仅从混乱的政局当中,便能感到无所适从:
想要在当时的朝廷之中晋升,需要熟读儒家经典,但是成了魏晋的官员却是遭遇到了曹魏篡权,司马篡权,这让熟知应忠君的儒家学子该如何自处?也因此官员们中也除了不少清谈家,只谈空空,不谈实际。清流之中看不上曹魏和司马氏的人,一如嵇康、阮籍之辈,纵情山水,醉酒长啸,自成一派。
朝政的乱,让熟读经书想要施展抱负的名士无法实现理想,只能纵情在山水自然之中。追求自由,却痛苦之下醉酒人生,魏晋风度是一种飘逸,也是一种无可奈何,让人不禁疼惜当时的名士。
高贵乡公何在?
忠君,忠的什么君?
不如饮酒,不如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