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天的燥热还是早早现了端倪。
三层楼前院落一角,小火炉上放着中药罐子。
黑棕色的砂盖被沸腾的药汁顶得扑哧扑哧。
褐色的药液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汤药沸腾后,呼噜噜地扑哧出来,顿时白烟滚滚。
江玉兰紧忙从屋里拿着抹布拍出来,将药盖子揭开,用湿抹布包了砂罐手柄往屋里去。
手柄太烫,药砂锅放下的时候,江玉兰的手都被烫红了。
火辣辣的疼痛钻了心,中药的苦涩闹腾得满堂屋都是。
那苦味漫进了心里,就像她这一生的命,比黄连还苦。
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江玉兰瘫坐在枣红色油漆刷过的木头椅子上,悔恨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得这样龌蹉不堪。
她也只有怨自己是个苦命的人,谁让她自出生就先后没了爹妈呢?
2
当年父亲为了生计,私自采砂矿,意外被山上坍塌的石头砸死。
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后,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撒手人寰。
爷爷奶奶嫌她克死父母,刻薄着将她养到十岁也双双去世了。
为了活下去,她赖在堂叔家,直到十五岁才跟着村里的熟人,走出大山,进城打工。
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没有见过世面,身无分文,年岁又小,什么也不会。
刚开始真的差点流落大街,好在一个缝纫店的老板娘收留了她。
那老板娘也不是善心,只不过想找个免费的童工。
她窝在阁楼上的仓库踩了三年的缝纫车,没日没夜地做工。
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羡慕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打工妹。
她也想有一两件漂亮的衣服。
虽然她长得不是很好看,皮肤还有点黑。
可哪个青春少艾的姑娘不爱美。
有的时候她很不理解命运,为什么同样都来自于山区。
别人能找到一份能活下去的工作,而她就不能。
基本没有工资,她想离开,老板娘不肯放人,又软言劝了几句。
因为当时她没有满十八岁,没有身份证。
加上自幼受到的苛待,在江玉兰的心底,始终畏畏缩缩,没有底气。
老板娘说等她拿到身份证就让她走。
等她拿到了身份证,老板娘还是不放人。
3
有天夜里,四十岁的老板趁着老板娘回娘家,悄悄摸上了阁楼。
铺子在巷角,晚上黑漆漆一片,人烟稀少。
就算她喊破了喉咙还是被侵犯了。
老板第二次想侵犯她的时候,被老板娘知道了。
老板娘拿着棍子打了她一顿。
这样的事在她们村子里不少。
她害怕败坏了名声,吞了这口气。
结算了几千块的工资,离开了那个镇。
后来江玉兰遇上一家化妆品公司招包装工。
她进了工厂工作两年。
那年她二十一岁,在工厂里遇上了开叉车的周大海。
周大海大她八岁,他对她很好,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替她买一碗馄饨。
薄薄的混沌皮裹着鲜美的肉,汤里还有小虾米和紫菜。
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混沌。
说她没见过世面也好,因为从来没人对她好过。
就那么一点好,就那碗馄饨打开了她的心。
她跟了周大海,两人同居在一起。
那段日子大概是她人生里自认为最幸福的岁月。
她以为自己很快会有自己的家,可幸福短暂得很。
有一天有一个女人闯进了他们的出租屋。
她说她是周大海的老婆。
她揪着江玉兰的头发猛地甩耳刮子。
这事闹得全场皆知,就这样,江玉兰离开了化妆品厂。
因为周大海跪在他老婆面前祈求原谅,和江玉兰断得一干二净。
她被人指指点点,不得不离开。
你看,男人就是这样无情,在床上的时候甜言蜜语,转个身,就能对你弃如敝履。
后来她辗转到Z省的H市,这里服装加工厂多。
因为早年踩过三年的缝纫车,江玉兰的车工不错。
服装加工厂的工资待遇不错,每个月的钱江玉兰都攒下来。
她会自己买一些布料翻版做些漂亮的衣服,还学会了化妆。
钱渐渐多起来,人也漂亮了后,江玉兰的身边多了追求者。
可她再也不会去相信男人。
她害怕又碰见一个周大海。
二十五岁的时候,江玉兰经人介绍,嫁给了本区一户普通人家。
男方三十岁,叫张志明,相貌一般,在一家化工厂做保安。
江玉兰不图别的,就图他是个本地人,有间集体宿舍房,是公婆当年上班买下来的。
结婚后,公婆搬回乡下去住,让小夫妻两人好好过日子。
可张志明根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除了吃喝嫖赌,喝醉了还喜欢家暴。
公婆来劝阻了几次,最后张志明连带公婆也跟着打。
哪怕江玉兰怀了身孕也未能幸免。
两个月的孩子就这样化成了一滩血水。
即便这样的伤害,江玉兰也从未想过报警。
因为这些家暴,她从小看到大。
骨子里认为,这只是家事,每个女人都会遭受丈夫不人道的对待。
这样忍气吞声,一直过到三十二岁。
江玉兰背着老公偷偷和厂里一个车间主任好上了。
车间主任四十八岁,叫赵宗明。
出轨的原因还是因为人家对她好。
这份好也不过几个便宜的化妆品,一点小点心,几件花裙子。
可这些都满足了江玉兰曾经作为少女的虚荣心。
她也不再管年纪不年纪的问题,也不问人家有没有家室。
她只想在苟且的人生里寻一点欣慰和快活。
5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偷偷摸摸了两年,这事最后传到张志明的耳朵里。
被戴上了绿帽子,张志明那次差点没把江玉兰打死。
还是邻居看不下去,偷偷报了警,江玉兰才虎口脱险。
江玉兰离了婚,被赶出了张家,什么也没带走,等于净身出户。
赵宗明说他父母前几年过世了,老婆跟他离了婚,两人过了半辈子,也没有孩子。
江玉兰就这样跟了赵宗明回了老家,D县。
赵宗明的家就现在这三层楼的院落。
小楼是十五年前起的,和周边新起的小洋楼没法比。
家不算富裕,也不算穷困,过日子绰绰有余。
原本江玉兰以为终于能有个安稳的人生,可没想赵宗明之前对她说的都是假话。
实际上,赵宗明有老婆,只不过她老婆是个瞎子。
因为眼瞎,赵宗明长年在外打工,他老婆住在娘家跟着老母亲生活在一起。
赵宗明每个月定时打两千块给大舅子作为生活费。
这样不正当的关系,在村里成了一段风言风语,江玉兰压根没脸出门。
最终,大舅子找上了门,赵宗明光明正大地提出了离婚。
没有吵闹,大舅子拿了五万块钱就这样替姐姐把离婚的事儿办了。
半年后,赵宗明的瞎子前妻被水淹死了。
总之,所有的人都将那个可怜女人的死亡归咎到江玉兰的头上。
闲言碎语就这样隐隐绕绕。
江玉兰活得苦涩,可对于这世道的人心凉薄,她比谁都看得清。
谁知道离开后她又会遇上什么人,遭遇些什么?
她被无情的生活摧残得怕了。
她也同样渴望属于自己的孩子。
药温正好,江玉兰冷冷笑了,端起药婉,一仰而尽。
满嘴的苦涩后,淡淡回甘......
一个月后,江玉兰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