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上学期过得很慢,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发生。高二的下学期过得很快,俯仰之间,就到了暑假。
一般来说,暑假的时间是七至八月,前后俩个月。但由于我们是准高三学生,所以学校给我们的安排是七月份正常放假,八月份则回校补课。我们虽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
“当你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那你不防将你的房间整理干净整齐;当你不知道你要吃什么,那你不防亲身到菜市场走一走。不要整天都待在家里而无所事事好吗?”这是我的母亲在我放暑假的第七天对我说的一句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我一个星期之内体验到了我的母亲从嘴角上扬到笑容消失再到某种程度的不耐烦。
我渐渐也意识到,人不能太闲着。更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太闲着,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
当然,自在的悠闲从来都是会有一定的限度的,因为生活本身也不会允许你太闲。
“嘿,大海。”我收到了一条来自中炫的微信消息。
“whats up?”我直接回了他。
“漫漫暑假,你在家干嘛?要不要去做兼职?”
“兼职?什么兼职?我没做过兼职呐。”
“派传单,房地产的传单。”
“哦。”
“怎么样,要不要去?”
“在哪的,远不远?”
“这个说不定呢,因为是新楼盘,他们要求我们全市不定点活动。不过你放心,来回有车接送。”
“我去,不确定性这么大。”
“哈哈,全当旅游咯,大家一起玩玩。”
“还有谁?”
“还有志谦,女生有紫婷,小玲和金媚。”
“都去?”
“对啊,所以你呢?”
我?最后才找的我?哼!
冷静了一秒之后,我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他:“看起来挺好的。只是派传单这东西要在外抛头露面而且风吹日晒的,工作环境有点恶劣。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着手复习高三的东西了,所以,你们就好好干吧。”
他给我回一个“嗯”字并加了一个沮丧的表情。
事情就这样先告一段落。
然后,傍晚。
“海子啊,你都放了好几天的假在家,感觉怎么样?”我爸下午出差回来一坐下就这样问我。
“感觉还行啊,平时就看看书,看看电影和打打篮球,挺充实的。”
“这样啊,这样也挺好。但是......”
“但是什么?”
“我听你妈说,你在家很懒啊。吃饭不按时,房间也不收拾,很乱。”
“哪有,我是将最近新买的几件衣服晾在一角,还没来得洗而已。”
“这样吧,我想给你报个培训班或兴趣班,这样你的生活可以更规律一点。”
“别!”
“啊?你不想出去活动活动?”
“不是,是我约了同学一起做暑期工,所以......”
“真的吗?那也挺好的,你好像还没出去锻炼过呢。”
“对啊,我就想着出去锻炼锻炼。”
“是做什么样的暑期工?”
“派传单,全市到处跑的那种。”
“嗯嗯,走走也好。用双脚走过更多的地方,以后的你会更加脚踏实地。”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就这样,一个下午里,事情峰回路转。
“嘿。”这下轮到我主动联系中炫。
“??”他居然就给我回了俩个问号,什么人呐。
“那个兼职一天多少钱?”
“10块一个小时,一天一般8小时。如果我们有邀到意向客户过去看房,还能有提成。”
“这么好啊。”
“噫,看你这态度,就是有意要加入的意思咯。”
“对啊。”
“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接地气了,你不是怕日晒雨淋么?”
“女生都不怕,我还要怕?开玩笑。哈哈哈,其实也是最近比较缺钱啦。没有上学,我妈就没有再给我生活费了,所以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惨。”
“活该,好逸恶劳,你也是时候要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了。”
“嗯嗯,你说的都对。”
于是,派传单就成为了我接下来三个星期的主旋律。
中炫由于是我们的组织者,所以他也顺着成为了我们的小队长。我们也很开心,因为没有队长的责任,大家就基本可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当个脑残。又由于大家都是很好的同学,所以做事起来实质上也没有大兵小将的区别。
在经过简单的培训后,我们六人加另外五人乘着一辆小巴车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由于是第一次兼职,大家的心情都很兴奋,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不时也还有各种自拍与偷拍,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第一站来到的是临县的居民区,由于对于异地环境的不熟悉,所以大家决定只在一定的区域内活动。
叔叔一张、阿姨一张、同龄人也一张;爷爷一张、奶奶一张、小朋友一张又一张;门缝一张、小轿车一张、摩托车尾也一张;一场电影的时间下来,我的脚累,嘴也渴。
但当大家回到集合点后,疲惫感也减少了很多。更多的热情是纷纷在谈论过去一个半小时的奇遇:“刚才在公园里有个大叔主动找我要了一张传单,然后拿去垫他的屁股,我也是醉了。”
“你这不算什么,刚才志谦把一张传单给了一位阿姨,阿姨看了看然后随口问他现在的商品房是什么价位。结果志谦给她报了一个别墅的价格,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传单塞回到了我们的手上。然后我正想解释:“阿姨,其实是......你们再猜她是什么反应?”
“直接说呗。”
“我不听我不听。呵呵呵,她当时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笑死我们了。”
“大家都回来了。”中炫和紫婷带了一瓶还装有一半的矿泉水姗姗来迟,我们都在感慨自己笨死了,居然忘了买水。
在大家开始讨论午餐要吃什么之际,我突然反应过来:“中炫你怎么就买一瓶水,紫婷她不口渴的吗?”
“我有喝啊。”紫婷用手指指了一下中炫手中的瓶子。
“哦哦,原来是绅士风度。”说完这句话我正想去参与讨论午餐吃点什么。
然后小玲就为我纠正了:“你不懂,人家俩人一瓶。”
我轻轻地“啊?”了一下,表示有点没听懂。
“啊什么啊,人家情侣之间同喝一瓶水很奇怪吗?”
“情侣?”我的语调较上句提高了3倍,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
“对啊。”中炫笑着说,紫婷也乐了。
“Amazing!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会不知道,怎么小玲会知道?”
“我们女生比较八卦,所以这方面的消息会传得快一点的咯。”小玲得意地说着。
“我们已经暧昧好久了,是最近才决定正式在一起的。所以你不要见怪,也不必意外哈。”
我与他们再简单寒暄之后,然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样的事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理解人与人之间谈恋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明白中炫迟早会谈,也明白紫婷迟早会谈,只是没想到他俩会谈到一起,并且进展还是这么的快。而此时坐在我对面的金媚却是越来越不耐看了,甚至都已失去了当初对她的那种心动的感觉。要是再追求她,那怕是不合适的了。并且在金媚之后,也并没有再出现另一个让我动心的人,这让我感觉到我渐渐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没想到他俩会在一起?主要由于他俩都是我的高一同学,我认识了他们俩年,也感觉知根知底了。大家不时还有一起喝奶茶,玩大富翁,打羽毛球,聊理想聊人生等活动。在这些过程中,我是真的没留意到他俩有过任何过分的言辞举止,这是基于表面的原因。
再说中炫从来都是相貌平平的形象,紫婷虽然长得不错,但也说不上是佳人。而我的一直信奉的是“你若盛开,蝴蝶自来。”的理念。基于他俩都没有很出众的一面,所以我也不曾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但是,事情就这样默默地发生了,而且我才刚刚发现。显然我之前的各种以为,在这样的一种客观事实面前,都已变得不重要了。
这是他俩的事,同时也是我的问题。
长期以来的鸡汤文将我的一些思维给概念化了,以至于我出现了这样的一种认知偏差,这显然是不好的。而且,这种认知偏差不仅仅在影响着我的今天,也可能会持续影响着我的每一个明天,这无疑是更可怕的事。
人一时的心绪是会直接影响到他当下的精神状态的。在下午的4个半小时里,我面无表情,几乎也一言不发地跟着志谦走走停停。也许他也察觉到我是心不在焉的,以至于他也没多说什么。我们是一年的舍友了,他对我个人的性情还是比较了解的。100、99、98......88......58......8,他手上的传单厚度不断地削薄,转头看到我还剩很多,然后又默默地从我手上拿走了一半......
可以说,在这一整个下午里,我都在沉迷于这个问题,尚不能自拔。
《看见》一书用相对准确的话概括了这个问题:“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
怎么破?
柴静说:“想要“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话虽易懂,却也涵括了她一个人曾经十年间的阅历见闻。
我想到彼时年轻的我们:路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传单还是要认认真真一张一张地派。
第一周很快就这样过去了,大家也由最开始的白白净净的肌肤到现在的脸部和小臂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皮、由最开始的双腿酸痛得不行到现在的快步健行、由最开始的与人接触时的小手小脚到现在的游刃有余。这一切真的让我们有点体验到了社会主义改造的感觉。
经过一天的休假回来之后,公司领导在一早的例会上居然开始表扬我们,说我们几个人吃苦耐劳,勤劳勇敢。还说之前的兼职学生素质都不如我们,也问了我们是哪所学校的,顺便还表扬了我们学校。这虽然让我感觉到有点搞笑,但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更多的还是开心。
我们这次被安排在需要一小时车程才能抵达的地方。司机一上车就开始播放广播音乐,我坐着坐着就跟着节奏小声唱了起来,志谦看我唱,他也跟风。于是就这样,一个带着一个,全车人几乎都唱上了。
这时候的唱歌无关于个人的唱功,而在于团体的氛围,人人参与的氛围。这里面内在的东西是:经过一个星期的沉淀,车内的已然都是“自己人”了。世界上有很多事就是这样,人们一旦突破了某种心里障碍,很多事也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了。
我留意到一旁的紫婷,她大概只是在随着歌声而微笑着。中炫跟我解释,她现在在生理期,所以也没办法。
我也渐渐地理会到他俩之所以能够走在一起的原因:平平淡淡才是真。
这天下午前后发生了俩件相对重要的事。
先说第一件。
基于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志谦说要和我分家,金媚和小玲都表示了同意,我也就没说什么。
志谦让女生来选人,她俩居然都说都可以,这让我有点无语。虽然此时的我对金媚的感觉是越来越淡了,但如果她主动选我,那我还是会很开心的。但是,她偏偏就没有。
“海啊,你想和谁一组呢?”志谦就这样把难题抛给了我。
他们大多以为我会选择金媚的,毕竟我对她有好感是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的事。当我说出小玲的名字后,剩下的则是他们意外的表情。
尤其是小玲:“我?”,她用无声的口吻问了一下我。
我向她默默地点点头。
在俩俩分离之后,她问我,为什么是她而不是金媚。
“是你就是你啊,有些事不是三言俩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可以的,毕竟这一路也很长。”她显然有点掘强。
好吧,如她所愿。我就这样将我对金媚的心路历程一五一十地讲予了给她听。
而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对金媚的负面评价被她引导着一带而过,不好的事实也宜粗不宜细。而每每谈到换座位,还有将我和金媚的作业本紧紧地贴在一起等平淡的细节的时候,也让她很是动容。
这次聊天的重点其实不在于聊天本身,而在于我将我们过去一年所经历的事实和情感给讲清楚了,并且误打误撞地以一种统观全局的思维对这些事进行了一番解构与重构。以至于最大的影响是:我在心理层面几乎完全放下了对金媚的任何期待。
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在一定的程度上也为接下来的发展做了相当的铺垫。
再说说第二件事。
中午时分,中介公司的领导在我们的工作群里提醒道:“下午可能会有地产公司的人过来巡查,请大家注意一点。”
于是我们从一点半开始,到二点,到三点半,到五点一直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至少我和小玲连话都不敢多说,就怕有人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旁,说我们不认真工作。
但是,三个半小时里,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是让人失望啊。”
“对啊,现在都快下班了,那人应该不会来了。”
“来了也没关系,反正大家做得都挺好。”
......大伙纷纷在群里吐槽。
半小时之后,中介领导在群里发了几张关于锁了门的住宅和铺面的“干净”照片上来,配上相关位置和文字:“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连门面功夫都做不好?”
我和小玲看着手机消息都很无奈,都快下班了才来检查,这是故意的么?我看就是故意的。我们兢兢业业大半天,这一下又回到解放前。小玲的心情有点低落,我的心情也很不好。
想着想着,不对啊,这不是我俩的问题。
“是谁?是谁负责那个区域的。”我提出来疑问。
“是我没做好,对不起大家。”中炫发了这十个字上来。
“什么情况?”我开始私聊他。
“紫婷刚才肚子不太舒服,在小卖部里休息。我要陪她,所以最后的俩条街就没有去到。”
“嗯嗯,原来是这样。”我一下子很理解他。
要说责任担当,在工作方面,他显然做得不够;但相对于更为重要的女朋友而言,他表现得很到位,足以。感情大于立场,我和小玲都认同我们之间的事要比工作本身更重要一点,所以大家也很快释怀了。
回去之后,中介领导对我们做了友善的批评教育:“大家要端正心态,认认真真做事。虽然说派传单是一份很简单很普通的工作,人人都可以来做。但就是这样一件简单普通的事,你不努力,你就做不好,就会像今天这样。我无意批评大家,因为批评解决不了问题。但是,不批评也许你们就记不住问题。所以,希望大家好好反思,是否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是否应该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哦。”
大家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面无表情地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