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大雨之间的间隙,总是飘着细丝,村头的小桥早以不堪重负,两个桥管并排横躺着,湍急浑浊的水流并不满足两只桥管的宽度,依旧毫不怜悯的冲到桥上洗刷着为数不多的泥土。遍地泥泞。
“明天想去县城买衣服”女人坐在土炕上对着蹲在地上正在刷鞋的儿子说道。
儿子低着头,闷声说了两个字“买呗”貌似在懊悔为何要回到这个染脏了自己新鞋的小村子。回答中带有一丝不耐烦。
男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抬起了正在看手机的头“天天下雨,也没法出门啊!”
女人紧忙接道“看天气预报明天会晴天,适合出门”
男人又将头低下,什么都没说。但儿子看见了男人在低头的瞬间眼睛狠狠地剜了一下女人。
女人或许没看见,又或许是,装作没看见。继续摘着手里的豆角。
晚饭过后,女人将头探进儿子的房间门口,发现儿子靠着墙半摊在炕上拿着手机非常认真的鼓捣着什么“儿子,我明天买一条牛仔裤怎么样。”
儿子没出声。继续鼓捣着。女人加大了些音量又说“明天买个黑色的还是蓝色的好呢。我都很久没买过衣服了,很久了,儿子?”
儿子一下把手机撇在一旁,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眉间的皮肤像是被狠狠攥过的擦桌布,喘着粗气,怒视着女人,女人没说话,转身走了。
另一个屋的男人躺在炕上眯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女人进来轻轻的也躺在了炕上。
凌晨一点,窗外的雨声消失,潮湿的土地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儿子依然还在拿着手机,没了雨声的遮盖,能听见女人翻身的声音,仿佛又听见了男人一口长长的叹息。
秋天夜短,不知顺了谁的心又逆了谁的意。早晨儿子醒来就发现女人在洗头,然后把橱柜里已经落了一层灰的小瓶瓶罐罐拿了出来,摆在一个缺了一角的小镜前,为自己染上了貌似永远也不会属于她的肤色,这场黑白之战,赢的显然是那乳白色下盖不住的黝黑。
“你爸一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给他打个电话,我们该走了”正说着,女人手里的手机响了,是男人的。
“喂?”
“今天我有事,改天再去吧”
“哦!”
“嘟嘟嘟……”
女人挂断电话,就点开了天气预报,一边划一边说“今天你爸没空,两天之后还是晴天,那天去吧。如果你爸还有事就咱俩自己去”
女人像以前一样,也许以后也是一样,每天做着一日三餐,擦这抹那,虽然并没有看出她的什么成果,但是感觉她又从未停歇。
两天后的早晨。天色阴沉,但并未下雨,女人又拿出了已经被擦去灰尘的瓶瓶罐罐,男人坐在炕边,
“二百块钱够不够?”
“二百?不够!”
男人的声音一下响了起来“二百还不够?”
另一个房间的儿子甚至感觉屋外的麻雀都被惊的飞了。
“二百还不够买两件的!”女人的声音依旧平静。
儿子看着男人低头走进自己的房间。嘴在不停的叨咕着什么。他在炕边的小木柜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破旧的铁罐子,撬开罐子,从里面拿出来薄薄的一打红色,不知为什么,那红纸看起来竟让人感觉异常可恶,眼前这个男人叨咕的嘴脸也可恶,那个只知道牛仔裤的女人也可恶。
男人一下把钱扔在炕上“就他么这么点了,过几天儿子上学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你他妈成天在外面走,钱也都是你花了,你看人家别人媳妇,成天买衣服。”女人也在另一个屋喊了起来。
“就你这样的,穿一千块钱的衣服,别人也不说你穿的值一千”
“那你怎么知道不穿漏的衣服呢”
男人说话的音量略微放缓“还想美,也不知道自己啥个样!”抽出了三张后,又将剩下的塞回罐子里,装进塑料袋,放进了木柜最底层。继续叨咕着走出了房间。
天虽然没下雨,但桥依然是危险的,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不会一天没下雨就变缓。目前能出村的交通方式只有马车,男人赶车出来,路边坐了很多妇女和老人
葛二嫂:“出门,上哪啊?”
男人应“去趟县里”
女人紧忙接句“去买点衣服穿”。
赶车到了桥头,发现桥已经并没有想象中的乐观。水流很急,并且浑浊,已经看不见水下的管子,男人回头看着女人,女人看着水流两秒钟后说“回去吧,这桥应该过不去”
男人没说话,看了看一旁的儿子,赶马掉头,往家赶去。
老话说入秋还有一伏呢,但今年的秋天却格外的凉,雨多的吓人,田里的水稻和旱地里的玉米,都被水淹了,到处都有人在说今年注定是不好过的一年。下午四点多,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大雨,女人已经做好了饭,男人上午就骑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打电话竟然也是关机,女人放下电话,准备让儿子先吃,村头的三哥披着雨衣来了,满脸都是雨水,进屋就问“老弟在家么?”
“没,出门了,上午就走了,咋了有事啊三哥!”
女人说完,三哥一拍大腿,雨衣上的水溅的四处都是 “真没在家啊,那你快去看看吧,村头桥下那个电动车是不是你家的!”
“啊?”
女人喊了一声儿子,来不及披上雨衣三个人就冲到了桥边。
在依旧湍急的水流中一辆银色电动车正扣在桥下游的淤泥里。旁边的枝丫上,挂着一条没摘吊牌的牛仔裤,裤子已经湿透了,在大雨里,也看不清这裤子是黑色还是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