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大学
一
考试将临,室友们都到图书馆或教室晚自习,只有成涛一个人。宿舍里蚊子很多,蚊香根本熏不退它们,只好躲进帐里。可帐里像蒸笼,皮肤表层已没有多少汗水可供蒸发,帐里的空气滚烫得像要烤干肺叶里一点可怜的水分。成涛在帐里熬不住逃出来,坐到宿舍中间的桌子上,两腿不停抖动,还是摆脱不了蚊子的纠缠。
成涛抓住一只蚊子,聚精会神地把它肢解。
当别人在学习的时候,我在跟蚊子搏斗。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喜欢做能得到愉悦的事情,对于大学的课堂学习,我没有愉悦感。即使本来鲜活的文章,只要作为课堂的教材,我就心生厌倦而本能地抵制。我害怕并讨厌学习,小学、初中、高中,我一直在苦苦应付学习,我是那种没有学习天资但小有考运的人。进了大学,我希望再不必拘泥学习的负担,可是,身边有这么多同学没有放弃对分数的追求,我这个不求上进的人就落了单。我嫉妒这些对学习和分数仍然保持追求的同学,可要我向他们学,我又做不到。
成涛苦恼,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与蚊子的搏斗给他暂时带来忘却的愉悦。
晚上8点多,盥洗间已有人在冲澡。成涛赶紧拿起洗脸盆往盥洗间跑。9点后,晚自习的同学大都要赶回宿舍,这时候就进入洗澡的高峰,三、四楼的盥洗间水压不够,整幢宿舍楼的同学就都涌到一、二楼,水龙头前挤满赤条条的汉子,煞是壮观。抢先占到水龙头的同学把洗脸盆放在水龙头下,把水龙头放到最大,水仍像小孩子撒的尿。
水龙头前挤着的光屁股蛋,就像等待死刑的囚徒在进行最后的洗礼。他们先仔细地用涓涓细水洗头,然后再用香皂擦洗身子,有些家伙甚至还仔细用指头搓洗身上的每一寸皮肉,等得后面排队的人焦急烦躁。
成涛尝过苦等的滋味。一次,看完录像已是晚上10点多,回到宿舍楼,一楼盥洗间还有十几具肉身,成涛没有耐心排队等候,先摸黑进宿舍爬进蚊帐。汗水挤出毛孔,浸湿凉席。肉身子粘在凉席上,稍微一动,能听到皮肤和凉席撕扯开时的“吧嗒吧嗒”声。一直煎熬到凌晨1点,宿舍的同学呼噜正酣,盥洗间里冲澡发出的“哗哗”水流声也渐渐稀疏,这回应该能畅快地洗个大澡了吧!成涛掀开蚊帐,拿起脸盆,拉开宿舍门,直扑盥洗间。盥洗间的八个水龙头前,居然还有十来个男生。
一个人能不慌不忙、痛痛快快洗个安心澡,那该多么快乐。在这所学校,这一切都是奢望。夏天在宿舍楼盥洗间洗澡要排队,天凉的时候,到学校浴室洗澡也要排队,而且要排更长的队。
学校浴室是下午3点半开门,如果晚几分钟进浴室,不但找不到衣柜放衣服,进了浴池,甚至找不到立身之地。
池边坐满了人,池里桩子似地站满了人,遇到烧锅炉的师傅把水烧得太热,下不了池子的同学赤条条挤满过道,皮肉碰着皮肉,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大家大声说笑,有同学边洗边放声歌唱,满浴池回荡着嗡嗡的声音。有些同学一两个星期没有洗澡,在水里泡一阵后,站起来搓身子,指甲划过皮肤,留下黑白相间的轨迹。在那一道道有如粉笔划过的轨迹尽头,有指头搓下的污垢,像泥土和过的面屑一样“簌簌”落进浴池,开汤后不久,干净的池水上面就很快浮上一层白中泛灰的污垢,像热气腾腾的浓牛奶上浮的一层厚厚的膜。
为了洗头汤干净水,就得早早地在学校浴室门口等着开门,开门后第一时间挤进浴室。挤进浴室后,要迅速抢到衣柜,同时脱衣服。为了加快脱衣服的时间,成涛想出一个快捷的办法,脱上衣的时候,只需松开上面一粒钮扣,就可以像脱毛线衣一样,整个儿把衣服从内而外一次性脱下,这样,就减少了解一粒粒钮扣的时间。至于脱裤子,成涛用同样的方法,一次性从内裤、外裤连同袜子顺抹而下,只几十秒,全部的衣服就塞进了衣柜。当其他同学还在脱衣服的时候,成涛已抢先滑溜进浴池。
成涛溜进浴池的时候,往往浴池里才只有几个同样身手敏捷的同学。成涛洗澡的动作特别快。假如动作慢一点,大多数同学都挤进浴池,池水很快就会泛上白白的泡沫。所以成涛只一会儿时间就把全身抹上香皂,在池子里洗一遍,就迅速离开浴池。当其他许多同学还没有下浴池的时候,成涛已离开浴池回更衣间穿衣服了。
要想干净地洗个热水澡,必须第一时间挤进浴室门。每个星期四下午3点的时候,成涛只上一节课,然后逃课去学校浴室。3点10分,紧闭的浴室门口已挤满来自各系科各年级的男生。成涛站在门西靠墙的地方。3点15分左右,挤在浴室门口的男生越来越多。看浴室门的老头在锅炉房门口张望。于是就有不耐烦的男生起哄,看门的老头无动于衷。到3点20的时候,学生起哄声更大。
挤在人群中,成涛感觉气闷。大二时在去北京的列车上,成涛也有过样的感觉。
3点25的时候,挤在门口的人群庞大而躁动。讲原则的老头把开门钥匙交给体育系的大个子。大个子挤进人群,挤到浴室门口开锁的时候,后面的同学开始往前挤,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地往前挤压。
同学们都争先恐后,成涛被挤得身子悬空,呼吸吃力地被后面的同学往前推。由于浴室门开得不大,往往三四个同学同时被挤在门框之间,在后面的同学大力推搡下才硬生生挤进浴室。
天凉时节,学校的浴室门口,每个星期都有几次大群同学挤澡的场景,直到初夏,可以在盥洗间洗澡了,挤澡的场景才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