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攀个名人做老爹
与名人拉关系,攀交情,认干爹可不是现代人的发明。宋朝时候的古人早就在玩这种游戏啦。
徽宗长期宠幸的另一个宦官梁师成就坚持认一位名人做老爹。
梁师成甘愿认爹的这位“大咖”,直到现在,盛名不衰,只要读过几年书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不知道其人的定是无可救药的学渣。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对了,大家一定知道了,梁师成追着赶着认人家做爹的那个人就是苏轼。
梁师成在宫中刚刚站稳脚跟,就自称为“苏轼出子”。
“出子”就是庶子,小妾生的儿子。
苏轼已经死了,没人能够证明他是不是。
那时候也没有DNA技术,是不是苏轼的骨肉,谁也说不清。梁师成坚持这么说,别人也难找到证据反驳。
后来,梁师成受到徽宗信任,掌握了很大的权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人们也犯不着去和他争辩或质疑。更何况,这个太监不是什么善茬,人们躲还来不及,怎肯没事找抽去揭短,惹火烧身呢?
梁师成自认苏轼做爹,苏家人为什么没有站出来承认或者反对呢?我想,大概有这样几个原因。
其一,梁师成真是苏轼的庶子。苏轼年轻时候在京城做官,围绕在身边侍奉他的女人不少,据一些后世的笔记之类记载,他和朋友们玩到高兴的时候,随便就把侍奉过自己的女人送了人。
传说中,以这样的方式送出去的女人就有好几个。还有他被贬官外放的时候,也有过遣散身边歌伎的事情。在这些送出去或者遣散了的女人中,有怀着孩子离开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说了,梁师成自称“苏轼出子”的时候,苏轼是被朝廷处理过,一直没有平反的那类人,是蔡太师所立的党人碑中重点关照的被打击对象,梁师成要认这样的人做爹,也是需要勇气的。
宋朝的士大夫惹下风流债的不在少数,和苏轼名望相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梁师成犯不着非要认一个过气的,已经死掉的,对自己什么帮助也没有的名人做爹。
所以说,梁师成有可能真是苏轼随意送人的侍妾生的儿子。
其二,梁师成以权压人,苏家人不敢出头揭露。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梁师成自称“苏轼出子”的时候,权还不大,人还没有后来权势熏天时候那么邪恶。如果起初苏家人出面反驳的话,这样的说法也不会广泛流传。
更何况,苏轼后人秉持乃父,乃祖遗风,一直保持了做人的正直,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着家族的名声,宋朝的历史记载中,苏家没有出过奸恶之徒就是明证。苏轼的长子苏过更是铮铮铁骨,在靖康之难中,笑骂敌人而死,尽显清流名家之风。这样人家的子孙岂是贪图富贵胆小怕事之辈?
苏家人之所以不予辩驳,大约和那个时代流行的一种风气有关,一些出身微贱,但后来出人头地的官员多喜欢与名家士人攀亲或认干爹。只要有了这层关系,就会抬高社会身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梁师成攀延清流名人,时人明知其中关节,谎言不值一驳,谁也不会当真,所以任其自说自话,苏家人也犯不着和他较真。
其三,不反驳,也不承认,其实就是一种无言的否认。毕竟,苏轼是被朝廷处分的罪臣,后人的言行容易招致仇家的攻击,为了保全家族,不说话是最好的方式。
我们只要知道一条,苏轼后人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梁师成是苏家人。倒是梁师成扁担挑子一头热,处处善待苏家人,在皇帝面前为苏轼说话,帮助平反,还吩咐家里的管账先生,凡是小苏学士用钱,万贯以下,不必告我,照付就是。苏家人有没有花过梁师成的钱,没有确切的记载,但梁师成对苏家的态度表面上看去真是不错,客气的很不像一家人。因为客气,所以看上去更像巴结。
宋人朱熹语录中,说苏轼的儿子苏过受到了梁师成的提拔和照顾,说苏过把梁师成像父亲一样对待,梁师成老婆死的时候,苏过行以丧母之礼。俨然把苏轼的儿子刻画成不顾廉耻的奸邪小人。
朱熹离得梁师成时代最近,按理说他的说法应该最接近真相,但这样狗血的说法,听来就像花边新闻的剧情,实在不值一驳。
梁师成自认为苏轼的儿子,按照礼法,他与苏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怎可能与苏过以父子之礼相见?
再说了,宋代的宦官,皇帝没有给他们娶老婆的权力,梁师成又哪里来的老婆?纯粹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桥段嘛!
那么朱熹为什么要这样中伤苏轼呢?后人推测,大约出于这样一种原因。朱熹是“程朱理学”开创人程氏兄弟的继承人和发扬光大者。苏轼和朱熹的祖师爷程颐是死对头,对程氏兄弟的那套说词不感冒,常常不顾及对方的面子,出言奚落,让程颐下不来台。
程颐恨苏轼恨到牙痒。程颐的后辈学人自然对苏轼没有好感,出言中伤在所难免。不过,这事被朱子言之凿凿记录在自己的语录中,而且漏洞百出,挟私报复的痕迹太过明显,显得“程朱”学人心胸不够宽广,是朱熹个人修养中的硬伤之一。
可以确定的是,苏轼的儿子们以及他的侄子和孙辈,在宋徽宗执政和蔡京为首的一帮奸佞当道的时局中,都非常注意自己的节操。
苏过作为苏轼长子,更是以身作则,对于梁师成频频向苏家投来的物质诱惑,他宁愿做个小官,家里穷一点,也没求过梁师成。不仅如此,他还曾提醒父亲的旧交故友保持名节,不要靠近这些奸佞之人。
后来,苏过在“靖康之难”中,以低微之官职叱骂金人无行,以身许国,尽显乃父正直之风。
《宋史》的编著者对梁师成这个说法虽然记录了下来,但表示了怀疑。于是,他们在为苏轼的一位孙子辈人物苏元老做传的时候,就委婉地借元老之口嘲讽梁师成攀附苏家,玷污了苏家令名的行为。
梁师成攀附清流名家身份抬高自己的做法,还不止于认苏轼做爹这一件。
徽宗时候有个三朝元老,叫刘安世。这个人是司马光的学生,他忠孝正直,严于律己,坚持原则,从来不随波逐流,因此一辈子官场坎坷。
到了徽宗时代,梁师成掌权的以后,他爱慕刘安世的名望和贤能,就想,如果能把这位老爷子请出来工作,一定是件倍有面子的事情,于是就以高官为诱饵,派一个曾经在刘安世手下供职的小吏吴默,拿着他的亲笔信去请刘安世出山。
吴默见到刘安世,就把梁师成的意思讲了,还把亲笔信呈上。刘安世知道来意,就说自己已经老了,只想安安静静养老,再不想出去做官,根本不把梁师成的盛情相邀放在心上。
吴默见老爷子不买梁师成的面子。就说,出去做官多好的事啊,难得当朝梁太尉请你,你就是不给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着想啊。
刘安世淡淡地笑笑说,感谢你的好心,我要是为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着想,也不至于今天这个样子。我想做元祐(哲宗年号)时代十全十美的人,死后也好和老师司马光相见,您就请回吧。
梁师成本来也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抱着试试看的意思,在刘安世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知道请不动那个“老顽固”,只好作罢。
但梁师成充分利用苏轼这块招牌以抬高自己身价和名望却实有其事。他不仅面子上对苏家后人客客气气,在皇帝面前为苏轼诗文遭禁之事求情,还效仿苏家的风雅,网罗了一批溜须拍马之徒,专事吟诗作对,书画鉴赏、题跋,这是有确切历史记载的事情。
说到梁师成的出身,应该也是个苦孩子,因为出身贫贱,为了博得一个美好前途,不惜净身入宫做奴才。
做奴才处处低人一等,梁师成受尽了眉高眼低与呵斥打骂的窝囊气,年长之后手里有权了,就起了攀龙附凤之心,也不过想借名人来抬高一下自己的出身罢了。
梁师成不仅攀附士大夫阶层,还通过非常手段从皇帝那里为自己弄到一份进士“文凭”,也算彻底改换了社会身份,由此可见梁师成内心对自己的社会身份是非常在意的。
徽宗时代,宦官掌权,为了在履历中为自己增加一些分量,更改学历出身者不止梁师成一人。位高权重的大太监童贯为了抬高自己的出身,也曾自称是韩琦的遗腹子。
韩琦做过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宰相,是北宋名臣,但其青壮年时代的个人生活作风不太严谨,以至身后被奸邪的太监利用,玷污了令名。不过,童贯认爹,仅仅他自己有这么一说,别人未必相信,他也没有像梁师成那样刻意去炒作,一定要让别人相信。
梁师成、童贯认爹这样的行为,从一个侧面说明,北宋时候士大夫阶层的社会地位之高,即使被朝廷处分的官员,只要出身世家,其社会身份仍然是令人艳羡的。
出身低贱的宦官即使掌握了无上的权力,也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自卑。
出身卑微,难免生出攀龙附凤之心,所以努力巴结士大夫,以抬高自己身份,希望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同。这应该就是梁师成认苏轼为爹的初衷。只是不知东坡先生地下有知会怎么想,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