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他死得可真是懦弱,只能留给家人无尽的痛苦;可我又想,也许他正是在这无尽的痛苦里挣扎了太久,却逃脱无望,最终才选择了死亡。
在进与退皆是深渊的边缘,生存还是死亡,真是个永恒的话题。
9月13日凌晨四点多,洛阳市第十七中学数学老师王宏召最后一次来到学校宿舍楼。在监控视频里,他不复往日的风风火火,只是埋着头,慢吞吞地爬上楼梯,瘦削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两小时后,有人在楼下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左脸挨地,鲜血溅上了墙壁,在微凉的秋风里永远失去了体温。
和大多数小人物一样,王宏召死得默无声息。如果不是后窗工作室的报道,我不会知道他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也不会知道他用生命做最后抗争的决绝。
“我是自杀,以此表达对教育局、学校的失望,原来拖欠工资,现在各种各样检查乱七八糟档案,名目繁杂培训,职称不公。”——警察在属于王宏召的,那台按键磨损厉害的老年机里,发现了这条短信。
这个疲惫的中年人没有智能手机,也不懂得在网络上发声抗议,在死前,他只好编辑了一条短信作为最后的控诉。
大抵是犹豫了什么,这条短信最终没有发出。当然我们也不知道,这最后的短信,他原本想发给谁。
很难想象,这个平时爱笑的中年男人在他人生的最后两个小时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并不是了无牵挂的,女儿今年29岁,和父母一起住;妻子是英语教师,平日里一起工作,琴瑟相和。
然而在犹豫和权衡之后,他还是纵身一跃,在曙光到来之前拥抱了黑暗。
王宏召的死,是毫无预兆的。在学生眼中,他是一个风趣、爱笑的人,“不相信他会发生这样的事”,在跳楼事件前几天,就连妻子和女儿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跳楼前三天,王宏召依旧去教室给学生上课,只是没有讲课,独自在讲台上静坐。
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给女儿说,你要早点睡觉。
王宏召的死,也是早有端倪。9月开学后,他曾多次公开提及学校待遇问题,却无人重视;9月8日,他给校长发微信说中考奖的事,也分别在两个教师群里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均无人回复。
面对不公,他勇敢地冲上去了,可身后空无一人。
在绝笔中,王宏召给学生们说:“不要害怕,老师 不吓小朋友,老师只吓令我失望的大人……希望每一个学生遵守纪律,好好学习!”
一位和王宏召公事十多年的老师认为,王宏召“爱岗敬业、认真负责”。
王老师是最下苦功夫的,总是最晚下课,“可惜了”,他说。
王宏召是一个抗争者,他并非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处,至少是温饱犹存。但是面对不公,他还是选择了最激烈的抗争方式。
逝者为大,我们不应对他的行为做过多的解读和评判,只是我隐约觉得,为正义献祭生命是很不值得的。
生与死是一个很深刻的哲学问题,讨论生死哲学离不开价值观的选择,而在这里,就应该提到一个人,他叫谭嗣同。他说变法总得有人流血,要用死亡换取民众的觉醒。
或许这个例子不太恰当,谭嗣同先生是为大义献身,大抵心中要多那么几分底气;相比之下,王宏召的抗争则显得不是那么“高大上”。
但是我们应该想到,在最后一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同一道选择题。而选择,是同样的艰难且痛苦。
舍生取义固然精神可贵,但如果活着也能做到或者实现自己的目标,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呢?
谭嗣同先生的热血淋醒了多少人暂且不论,可他行刑那天,身旁一定站了太多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看客”,他们用力地往前伸着脑袋,事后还得砸吧着嘴回味一番,然后说句太可惜了。
是啊,多可惜啊,你看梁启超先生,走之前发表诸多文章,于是笛卡尔、卢梭、康德等诸多西方思想家才得以在中国扬名,自由、民主的思想才得以传播,梁先生亦是脊梁。
生命那么可贵,不到了最后一步,就不要选择死亡吧。
在《后窗》的文章中,我看到了王宏召老师的照片。
照片里,他捧着教师节的鲜花和妻子坐在一起,身着一件淡青色衬衣,头发花白,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突然想起我初中的班主任,常年穿一件磨破袖口的黑色夹克,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当记忆和现实产生了重叠,我才羞愧地意识到,那个严厉又暴躁的“黑老赵”当年也快60岁了。
后来我曾去看望过他一次,他显得很开心,不停地说“常来玩,不要带东西。”也是后来,我知道他的老妻常年卧病,这大概也是他辛苦工作的原因。
我这十余年遇到的老师大多温和善良,赵老师、吕老师、陈老师...他(她)们在我最迷茫的时刻指引我,在我最堕落时仍愿意拉我一把,只是遗憾,缘分难料,很多老师在毕业后再没有见过。
所以我为王宏召老师感到难过,因为工资和待遇问题选择用生命去抗争,这件事也真的悲哀。
无独有偶,不到一个月,又爆出范小姐偷税上亿元的新闻,崔先生作为新的抗争者勇敢地站了起来。故事永远是精妙绝伦,充满戏剧性才使生活不失乐趣。
我不觉得这个世界荒谬,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本文信息采集于“后窗工作室”10月8日文《洛阳中学老师之死》,少部分句段和全部照片均来自于此文,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