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1960年,博雅院里还是住着韩子奇一家人——韩先生夫妇,一双儿女韩天星、韩新月,再加上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姑妈。韩先生已不再是奇珍斋的斋主,而是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一名国家干部。
这天,即将高中毕业的女儿韩新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想和父母商量报考大学的事宜。进了家门却发现父母在争吵,争吵的内容很显然是涉及儿女的事情。姑妈出声说新月回家了,父母才停止争吵。
这天是新月17岁的生日,姑妈准备了打卤面,这在物资匮乏全民挨饿的年代,简直是盛宴了。新月内心很感慨,如果不是姑妈提起,父母会再一次忘记她的生日。
新月的哥哥天星是一家保密工厂的工人,平日寡言少语,对妹妹很是爱护。这天他也记得妹妹的生日,给了妹妹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作为生日礼物。
晚饭时,新月说学校要填报高考的志愿了,需征求父母的意见。韩先生对新月一心报考北大西语系,将来当翻译家的志愿非常赞赏并倍感欣慰。韩太太的脸色却并不是很晴朗,尤其是听说北大的地址就在以前的燕京大学时,更是一脸的不高兴,对着新月和韩先生都是语出讥讽。
一顿生日饭不欢而散,新月回到自己房里。父母的争吵,高考志愿的悬而未决,都使她不安。桌上有自己两岁时和妈妈的合影,照片上,妈妈文静、端庄,脸上浮现着温柔、慈爱的笑容。但是,后来妈妈再也没有和她合拍过照片。岁月太久了,她已经记不起幼儿时期母女之间是怎样亲密无间。在她的记忆中,从幼时到少年,这一路的成长过程中,陪着她的都是姑妈。虽然妈妈对她也有过笑容,也有过亲切的话语,但更多的是冷漠,有时甚至是冷若冰霜,这使她常常本能地惧怕妈妈,回避妈妈。
伤感和忐忑让新月一夜无眠。与此同时,同住在上房但实际上已分居多年的韩氏夫妻也展开了一番论战甚至是讨价还价。
韩先生恳请妻子同意让女儿报考北大,别误了唯一的女儿一辈子的前程。韩太太反过来质问先生,儿子也是唯一的,为何不曾对他有一样的待承,高中都没考,15岁就进了工厂当学徒。
韩先生对儿子的辍学很心痛,但是觉得既然已经耽误了儿子,不能再耽误女儿。最后,作为交换条件,韩太太要先生拿一大笔钱出来作为儿子的成婚费用,女儿就可以去报考大学。当韩先生表示拿不出那么多钱时,韩太太暗示他可以变卖自己的玉石藏品。
爱玉成痴的韩先生做着最后的抵抗,说外面谁都知道他早就‘破产’了,要不然,公私合营的时候准得给他划个资本家!现在他是国家干部,那些东西万一漏出风去,说不清,道不明,不但是韩先生本人,全家都会跟着完了!韩太太表示她自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并强调这可都是为了儿女。韩先生最终妥协。
彻夜无眠的新月天明后背着书包去上学,听到妈妈说:新月,妈盼着你能考上。得到妈妈的正式回复,欣喜若狂的新月情不自禁地吻了妈妈。与此同时,韩先生走在与女儿相反方向的上班路上,回过头望着女儿轻快的身影,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作者仅用一章的笔墨,把一家人的性格特点及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状况展露无遗。
听到新月回来停止吵架的韩太太走出房间时是这样的神态:韩太太站在廊子底下,悠闲地摇着手里的芭蕉扇,根本不像刚刚吵过架的样子。她从容地摇着扇子,看见新月正噤若寒蝉地顺着廊子往里走。显然这个可以迅速从争吵中恢复气定神闲的妇人是家里的主宰,有着不可动摇的权威。
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姑妈做的打卤面:她把面抻得又细又长又匀溜又筋道,捞在碗里,浇上又香又浓的卤汁,那里边有香菇、口蘑、木耳、虾仁、黄花菜、玉兰片,像流动的“金绞蜜”琥珀,不等吃到嘴里,看着就让人眼馋。这是在一九六〇年,食物匮乏的年代,姑妈为了新月的生日,做出了一碗这样的寿面,付出的简直是艰苦卓绝的努力,可见姑妈对这一家人的用心,对新月的疼爱。
晚饭时母亲一脸不高兴地提前离席,新月的心中是何感受?她抬头看到天上的那一弯新月,便想到了自己,她和那个神秘的天体是一样的名字。十七年前,也是新月升起的时候,她在人间落生了,像弯弯的新月一样升起来了,十七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以后的路怎么走呢?天上的月亮有自己的运行轨道,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她呢?她现在却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徘徊。作者不是从韩太太表现出阴晴不定的态度开始描写新月的心理活动,而是通过她在回房间时看到天空的月亮产生的一系列联想来展现她的内心。显然,新月是一个敏感细腻,文艺感伤的少女。
通过这些个性化的细节描写,作者也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悬念。韩太太为何对女儿如此冷淡?韩先生与妻子分居多年,感情已淡漠,却又为何对她如此隐忍?韩子奇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这叹息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言语,而他又没有说出。作者对韩先生这样的描写透出他的沉重和无奈。
姑妈与这一家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如果是亲人,为何并没有和家人一起住后院,而是单独住在原本是杂工佣人住的前院?
这个韩子奇与原来那个安贫守摊的奇珍斋琢玉高手梁亦清又是何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