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一朵花开

院子里的牵牛花快要开了,这其实并不稀奇,大自然里的牵牛花早就开得得意洋洋,摇摆晃晃的了;我想,如果不是疫情待在家中无聊时的一次回想,这些花的种子可能还静静地待在抽屉里。

上海人素来爱花,景观区不用说。私家的院子内,客厅里,楼梯口,阳台上,甚至窄窄的窗台边都能见到各种花的影子。但走过街巷人家,我从没见过牵牛花,即便是路过乡下的田园地头也没见过。大概它无颜面对市井,不适合摇曳在精致的盆景中,只能偷偷爬上乡下的篱笆墙。我种的花籽是去年中秋从老家带来的,没想到故乡的牵牛花很快就能适应陌生的环境,从沙土地到粘性结实的泥土里也会扎根,发芽,开花。

想想,真有意思。

牵牛花在我们家叫喇叭花,依照花的形态叫,挺俗的名儿,像乡下孩子“狗子,奤子,二子三子”的外号,叫习惯了反而觉得亲切,没距离感。去年回家,看隔壁人家大门紧闭,链条上的锁已锈迹斑斑,门框上角蜘蛛网上布满了灰尘,还有昆虫的残翅。它们无声地宣示,这里多年没人住了。连门前围成篱笆的冬青树也像男人很久没理的头发,乱糟糟的没个形象。上面乱七八糟地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渐枯的叶间,紫色的小花一朵一朵拘谨地张着少了血色的嘴唇。 凑上去闻闻,没有一缕温馨的香气,也没有那种绚丽的鲜艳,更谈不上五彩缤纷。它们只是悄悄地开在那里,从清晨到黄昏,不张扬也不卑微。我觉得有了它们的相衬,瞬间掩饰了门前的冷漠,点缀了一丝生动、鲜活出来。

其实,儿时每一个村庄都有着团团转的篱笆墙,用芦柴或者树枝拼扎起来的,保护着村外庄稼地不被散养的鸡去啄,猪去拱,鸭去踏。村里有姑娘人家的门前也都有个简陋的小花园,里面裁棵栀子花,端午槿,洗澡花,或几株香草,围着这些花的同样是浅浅的篱笆,像是在遮挡着姑娘的心思。这些篱笆上或密或疏都有牵牛花的影子,在那个黑白色彩浓郁的年代,它们是村庄的花衣裳。

乡下男孩却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偶尔闻到栀子花的清香却觉得是种异味,除了贪玩就是想尽办法偷点好吃的。

我不是忽然,或叫无缘无故注意到牵牛花的。六年前,我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终于在上海的乡下买了一栋带有院子的民房。简单的装修后,那年夏天我搬进了新居。几天后我发现靠西边围墙边有几株牵牛花,还有一株缠绕在枇杷树上,粉红色的花朵顺着藤蔓开得正艳。当时我没把它放在心里,一朵普普通通的牵牛花,即便再久的时光未见,相逢而被忽略也是很平常的事。

次年夏季,镇里要创文明卫生城镇,房子四周必须要清理干净。工地上的模板,机械可以处理掉,许多随时要用的小工具总得寻个安放的地方。儿子无奈,只得砍了枇杷树,拔了月季苗,清净了袅袅娜娜的牵牛花,铲光了葱郁的铜钱草。沿着围墙用钢管搭了一排架子,上下几格横七竖八塞满了空间。过了一段时间已渐入浅秋,我无意间发现从横七竖八的工具缝隙中,竟然钻出了牵牛花纤细的藤蔓,它们缠着打包带,绕着立着的钢管,小心翼翼,却又不屈不挠。它们抬着尖细的头颅,牵引着虚弱的身子,努力地向着阳光。虽然三角形的叶子有点朝下低垂,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但在长长细细的绿藤间,居然显现出几朵朝上盛开出的小花,状似喇叭,白中涂抹着浅红,像极了少女的裙裾。我想,这哪里是花啊,分明是抢在藤蔓尚未枯萎前,匆匆忙忙孕育着生生不息的生命种子。

凝视着这不起眼却又倔犟的生命,也许是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奔波,苟且,我竟然喜欢上曾经藐视的植物。从此,当春天的脚步不急不缓地走来时,我都留意牵牛花的秧苗是否顺利出土。在夏天的烈日之下,静等第一朵小花悄然盛开。

现在,每到黄昏时分,我都领着四岁的孙子出门,看看,比比牵牛花的高度。我对他说,这是老家的牵牛花。孙子望望我,似懂非懂地直点头,好像也渴望早点想看到花开出来是什么样子。我想,它们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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