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然这个人,跟与他名字相同的一味佐料一样有味道。
孜然的祖爷爷是清朝重臣,自然可以提携他的太爷爷担任朝廷大员,自然会封妻荫子,富贵荣华。后来遇见军阀混战,家道中落。好在孜然的爷爷脑子灵光,在民国时期做起茶、盐生意,重新兴家立业,后来有了孜然的父亲,爷爷才踏进新社会的门槛便走进生命尽头,孜然父亲自然继承起这个家。
父亲接下祖上家业,一边打理生意,一边勤奋苦读,后来,还办了几所学校,既做了善事,又挣了钞票。后来,生意、学校全都国有,好在政府善待他们,给了他爹一个公立学校校长的职位。
文革时期,像孜然的爹这种情况,肯定是要打倒的,关进牛棚十年,受了不少折磨,但是并没有死去,后来拨乱反正,孜然爹得以平反,却没了精力,办了病休,并让孜然的大哥接了班,孜然大哥文化水平不高,只好做个工友,给学校看大门、打铃,后来发报纸、信件,认识的字有限,打铃有时不准不说,有时候还发错东西。就这,他的薪水也不比校长少。
孜然的姐姐长得水灵,聪慧可人,机智灵动,念书也不错,但是后来闹运动,几乎把墨水闹丢完了,国家恢复高考没几年,她便报名参加,拼搏了三年都是名落孙山,父亲说她是太倔强,非要去考什么医学院,当时数医学院录取分数线高,若是报个二类大学或者大专什么的或许还有戏。结果三年抗战,消磨完了她的激情,回家了,先是在村小学校代课教书,后来去合作社站柜台,都是临时工,自从后来嫁了个好老公,就飞黄腾达了,老公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乡里的二把手—乡长,大伙儿都传是她老公的爹娘有本事,俩人都在县里当大官。很快她就拥有了大学学历,很快她就成了国家干部,很快她就调到县城里,很快就当上了县医院的副院长,圆了医生梦。很快,她的弟弟,李孜然就长大了。
李孜然是个幸运儿,在父辈和姐姐哥哥关照下自然过得很幸福,学业成绩也很好,是个高材生,上的是最好的中学,考上了重点高中,三年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全国名校,还在北京。但孜然是个土孩子,收到通知书那天,他还在乡下陪着老父亲拾掇菜园子呢。
大学毕业,国家改了政策,不许分配工作了,李孜然先是应聘了一家很有名气的公司,薪水不低,待遇不错,但是在这里待久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原来他们是一家族企业,公司的几个董事都是亲戚串着亲戚,董事长身边的几个红人儿都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小舅子丈姑父之类,像他这样的人,无论怎样努力,如何也得不到他们信任,如何也进不了那个圈圈,进不了那个圈圈,你的能力再棒、业绩再好,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发展,五年后,他在几个头头儿的“真诚”挽留下辞了职。
辞职后的李孜然,在京城徘徊了几年,几次参加招聘,都有值得说道的地方。比如,一次去某大系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然报名时间只有一天,也就是早晨8点在媒体上公布招聘启事,下午6点就截止报名,像北京这个城市,除非你得住在他家楼下。
还有一次事业单位招聘,薪水待遇相当之好,报名时间也很宽裕,好几天,孜然头天一早赶到报名处时却被告知不符合条件。咦!这就奇怪了,对方还没有看我简历,怎么当场把我毙了呢?
工作人员笑嘻嘻着说:“你没有仔细看招聘简章吗?”
孜然定睛一看,在附则里隐藏有几行小字号:限女性、26-28岁、已婚有子,有北美留学经历,国际贸易专业优先。
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优先者”早已到位了。
几经辗转,他成功应聘到了在北京的一家很牛气的电视台做起栏目编辑,不久还考上了公务员。而此时,家里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要他回家乡发展,孜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觉得在北京发展机会更多,平台更广,而且很高。而此时他的姐夫,已是县里的大员了。
在电视台工作薪水待遇很好,表面风风光光,其实非常劳身劳心,比如加起班来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小,还要承受上面、下面以及舆论等诸多压力,不久,孜然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儿了,但是念及这家电视台的影响力和发展力,让他有诸多不舍。但有一件事气愤不过,他供职的一个频道副主编的职务空缺一阵子了,台里主要领导和该频道主编对孜然的工作非常肯定,甚至安排了组织考核,结果优秀,饭他都请了,熟知终了任职的却不是他,是一个老“北京”,北京户口,北京人儿,不是北京人儿,还是入不了那个圈圈,这似乎是一个魔咒。
孜然愤然辞职,这一晃三五年过去了。
后来去了一家事业单位,名气不大,但很安逸,干了几年,激情快要消磨殆尽,且那个圈圈魔咒依然作怪,在他任职的几年里,单位里也有不少人出出进进,上上下下,但多是近亲繁殖、近亲联姻,像他,一个外人,很难融入那个圈圈,或者说人家根本没有把他当成自家人,干活出力时,他倍受欢迎,有种被“驴用”的感觉,其他时候,他很受排挤冷落,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
不久京城某大部委招兵买马,他一次成功考聘,一夜之间成了京城“大官”了。
家乡的人知道了,来找他办事的人瞬间多了起来,亲戚、朋友、熟人、同学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熟人、同学……甚至以前在街上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也凑这热闹。托办的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有孩子要上学的,有要买房子上户口的,有想找律师打官司的,有来北京旅游要他安排路线及食宿的,有直接要钱花、要官做的,有让他说个媳妇儿的,还有打架闹离婚的,有上访告状的,甚至还有想见一见国家领导人的……
孜然自然没有那么大本事,很多事情多是办不成,后来许多人说孜然在北京混的不咋样,有人说孜然人变了忘了本了,还有人说,孜然的办事能力不咋地。
其实,孜然真的没有那个本事,干了好多年,才相当于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几年后,中央进行机构改革,该大部委“华丽转身”成为企业单位,但大规格在,大架子在,所以孜然待遇不变。
巧的是,该“大架子”按照中央要求,要安排干部下基层,接受锻炼,孜然荣幸中奖,自愿下到他的老家天中县做了挂职副县长,主管文化广电、教育和卫生等好几个口。听说上头下派家乡孜然来挂职副县长,还念及他姐夫的名望,书记、县长亲自驱车赶到高速路口迎接,晚上安排在县里最好的酒店为他接风,参与人员还有他的姐夫,而此时,他的姐夫已刚调到市里已要害部门任要职了。
挂职锻炼这两年里,虽然联系部门不少,工作很繁忙,概括起来就是三件事:第一要务主要是开会讲话,讲话开会,调研检查,检查调研,吃饭喝酒,喝酒吃饭。第二要务是应付老家来人,央求办事、办事、办事……有个同村儿的婶子见他就没好气地说:“去年在北京你就推脱不给婶子办,今年偏偏你就回来了,婶子可逮住你了,啊?大侄子,你不办行吗?啊!”第三要务是跑事儿拉关系,像他管着三个局委,人家局长的单位有难处不得先上你这儿哼唧哼唧?每次局长书记来哼唧,他都感觉在理儿,但是又不当家,他就得去找大领导磨叽,去过书记屋,去过县长屋,常委副书记、常委副县长两个常副儿的门槛都快被他踢烂了。有三次还找过姐夫,两次去过省里,一次还专门跑到在北京的单位赖那儿3天。
因此,人送他一个“李踢踏”的雅号。
一次,刚刚接访完毕的他,回到办公室里没事,闲着翻看以前的旧文件老档案,突然翻到一本泛黄了的自制小册子,书名《必杀技》,兴致使然,他翻来细看,不过是一本通讯录,主要内容是一个个领导干部的名字、职务、家庭住址、简单履历、联系方式等,一共108人,仔细一瞧,竟然有他姐夫和他自己的名字。
一次下乡,看见陪他的助手小刘皮包里也有一本《必杀技》,他觉得好奇,就问小刘,这《必杀技》是啥意思?
小刘直言不讳:“李县长,跑工作,跑升迁,你得有块敲门砖。这108人就是一块块杠杠的敲门砖,想在咱县里混,你得跟这108人中的一个或一些攀上亲、联上姻,拉上关系。”
看见孜然不解,小刘提高了嗓门:“说白了,这是咱县官场职场上最牛逼的108将,要想当官、当得好,想当大官、升得快,想办事、办的顺,得和这些家中的一个或几个扯上关系!”
“哦?!”
“咱县从上到下,两千多各级公务员,还有许多很牛气的企事业单位的主要负责人,都要跟这108将中的一将或几将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要是没有和这些人扯上关系呢?”
“那,那你,那你,就走着瞧好……”
“嘟”的一声,车子来到某乡政府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畏缩在欢迎的人群里,他看见了,看的很清,是他的初中同学刘志。
一天的检查结束,孜然拒绝了乡里的宴请,私下约刘志俩人聊到深夜。想当年刘志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文章写得漂亮,人很文气人品又好,想不到如今怎么变得畏畏缩缩,看似饱经风霜了呢?显然他
手里没有,或者没学会《必杀技》,大学毕业之初在乡中学当老师,后来有了机遇转到乡里当干部,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办公室的几挂锦旗和抽屉里成摞子的荣誉证书为证。但是刘志一直待在这个乡里,从没有挪过地儿,也几乎没有升过职,一次次大好机遇擦肩而过。这不,快到“属驴”之年了,还是个副科级,不过,真得感谢国家的好政策,再过个五六年、六七年,只要考核合格,他就可以顺利享受正科级待遇了。
刘志还告诉他,自己的独生女,从一所普通大学毕业两年了,现在还在南方漂,但是有几个同事的孩子,上的仅仅是技校、中专,现在已经在城里上班了。每每想到这儿,他觉得很无用,很对不起孩子。
两年挂职期没有完成,将到“属驴”之年的李孜然就提前离开了家乡,这次为他送行的是两个常副儿,他的姐夫已安全着陆,也没有来。
他走前,发现办公室多了一本崭新的《必杀技》,旁边还有一纸条:“南京到北京,没有它不中,送给孜然哥,做官轻轻松。”他仔细翻了翻,这回没有找到姐夫的名字,且自己的名字后移了许多位。又仔细瞧瞧,除了人员有所增删外,保留下来人员的位次还有一定调整,看来真是与时俱进呐。
李孜然是揣着新、旧两本《必杀技》走的,他回到北京并没有长待,而是去了南方,后来也去过中西部几个省市,比如郑州、兰州,我们都知道,他现在干的工作叫电商,我们听说,他与国际著名电商传奇企业“我哩乖乖”的老总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
听说一次他与小刘微信上有所交谈:“北方没有敲门砖,哥去南方谋发展,惟愿全国都一样,人人皆有敲门砖。”
小刘的回复是:“本事便是敲门砖,哥走到哪儿哪儿变天。”
我们还听说,他还想投资快递业务,但不知道有没有如愿。
我听人说,今年他写过一篇调研报告,题目叫做《当下一些地区政治生态已沉沦为江湖》,副标题是《以天中县官场、职场现状研究报告分析为例》。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好像最近在微信上、网络上看到过,但是署名并不是他。
好像有小三年儿没又见面了,我们和李孜然。顺便说一句,我姑家、姨家和舅家都有个大表哥跟他很熟,其中有一个还是他的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