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师

(一)赵氏孤儿


人间每有过世之人,其魂魄盘踞肉体之上,混沌不知所以,足七天,方复清明,往鬼门关去,途径一集市,名曰阴市,乃沟通阴阳之地。

每一日,往轮回的魂魄如同过江之鲫。三百年前,有一个獠牙狰狞的鬼来到鬼门关,此鬼生前姓赵,本是江南最大皮鞋产业赵氏家族的公子的跟班,却因调戏赵家大小姐被众人殴打致死,边被打时还边捂着嘴笑,死后仍面带笑魇。

赵鬼不想就此离开,于是在阴市之中东躲西藏,躲避鬼奴的搜捕,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一天,地府大乱,鬼门关破,百鬼夜行,赵鬼心念赵家千金,于是满面笑容地逃往人间。却不想如今已是三百年后,他的尸体早已腐烂。没了身体,就无法复活,赵鬼只好整天游荡于街头。

一日,鬼来到妇产科医院,熟练地走到临产房,只见一个初生的婴儿哇哇哭喊。婴儿上方飘着一个白色的魂魄。

阴界的灵魂,在喝完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后,便会化为白色的魂魄,转世来到人间另寻宿主。

赵鬼眼珠一转,便向那婴儿飞去。倏地,上一秒还在哇哇大哭的婴儿,突然停止哭闹,开始捂着嘴笑起来,整个医院回荡着“嘿嘿嘿”的笑声。

不想歪打正着,宿主竟是赵家传人,是如今手握江南皮鞋垄断性产业、金马股份有限公司的懂事长之子。赵父见儿子整日笑个不停,又喜好跟在自家随从身后,怕是个傻子。于是去阴市请了位高人给赵做法。

人间有一术,名曰风水阴阳,习其术者,人称“捉鬼师”。术之大成者,可穿梭阴阳,久居阴市之中。

大师见来者獠牙狰狞,嘴咧得像荷花一样,眼神猥琐,料到怎般回事,便道:“你儿定是被鬼魂附了体,今晚待他睡着后,用绳索将其束缚,夜过三更便摇三下”捉鬼师递过一串铜铃,“只是,此鬼生性好色,怕没有女子是很难中招的。”

“无事!”赵父自信地说,“我会以金马集团的名义在网上发表一则寻爱启事,肯定会有人自愿前来的。”

那晚天色大变,乌云密布,雷声轰动,在捉鬼师的阵法下,赵鬼灵魂出窍,被降服于皮鞋中。

捉鬼师将皮鞋递给赵父,说:“此鬼阴气太重,皮鞋很难阵住。十年后若有异常,便再来找我。”

刚出院门,捉鬼师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哦对了,记得把做法钱付了。还有铃铛的钱,一共是38.8。”

赵父看着呆滞的儿子,犹豫了一下:“敢问大师可有微信?”

“人间魔物,不曾有过。”

“那麻烦了,您看我也没有现金,要不我送您两双皮鞋吧。”

十年弹指一挥间,小赵已长大,面目清俊,皮肤白皙,眉宇间透着清新的少年感和出自名门望族带出的高贵的忧郁气质。

皮鞋是困不住鬼的,正如纸包不住火一样。眼看约定期限就快到了,赵父终于急了,连夜赶往阴市,却得知老捉鬼师已死,死前还穿着半只皮鞋。赵父开始后悔当年为了图钱,没有提高皮鞋的质量,赵家人能度过这鬼门关吗?




“你是鬼,对吗?”

少年看着眼前面容枯槁,蹲在墓碑前扒拉着祭品的干瘦老头。

老头冲少年翻了翻白眼,抓住一只烧鸡的腿使劲一扯下来,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你不承认我也是知道的,我有阴阳眼,所以可以看见你。”少年坐在坟头,好奇地看着老头。

“我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连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少年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城郊的一处墓地里,磷光闪闪,鬼影重重,少年喋喋不休,老头自顾自吃着烧鸡。

夜幕降临,老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用宽大的衣袖抹掉了嘴边的油,然后拍着肚皮走远了。

少年坐在坟头怔怔看着老头离去,躺了下来,叹了声气道:“还是想不起来。”

万籁俱寂,风吹开一片云,月光倾泄在墓碑上,只见墓碑上赫然写着少年的名字。

而那老头眼见走出了少年的视野之外,于是清叱一声,唤来一把桃木剑,踏剑而去。




(二)城阴往事


三百年前,一名头梳道簪,身穿宽大道袍的少年,穿过阴市的尽头,走进一处白雾弥罩的树林,一道血红色古朴的大门在白雾中隐现,门前有一石碑,上书:鬼门关。

鬼门关前有两个当值鬼差,其中一个长舌拖地,另一个獠牙狰狞。

少年走前一步,长舌鬼差伸出舌头挡在门前, “呦,看看是谁来了!”

獠牙面露奸笑,但不好看,“这不是我们的捉鬼师阿洵嘛,你今日来做甚?”

“来请罪。”少年低着头,平静地说道,拨开长舌便往门里走。

“可别步了你父亲的老路,捉鬼师!哈哈哈”说完,长舌和獠牙捧腹大笑起来。

步入殿堂,少年先一步跪下来,“无常大人,恕小子无能,让那亡命之魂给逃了。”

“既是亡命魂,又有甚怕。”大堂正中盘坐着的黑衣男人,正是地府使者黑无常。

“谢大人宽谅!”少年弯腰拱手,毕恭毕敬地退出殿堂。

门口的鬼差还在笑,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手指却捏得紧紧的。

“真是气死我了,我恨不得用那长舌老鬼的舌头捆住獠牙老鬼,将这两个混蛋扔进地狱里煎烤!再送去火山地狱烧他个魂飞烟灭!”

走在街上,少年一肚子气。鬼差笑话也就算了,就连那逃跑的鬼魂也边跑边笑个不停,据说那厮生前还是被群殴打死的。就这样的鬼,自己竟失手让他跑了。

大街之上有不少鬼奴,算不上是鬼差,没有上冥格,只是给地府做一些驱赶游魂的苦差事,以求下辈子投个好胎,正因为地位卑微,所以多是与人和善之辈。

这不,阿洵走在大街上,就听到不断有鬼奴和他打招呼。

“阿洵,去人间吗?帮我给我婆娘捎个信呗,鞋柜第三格有一双金马皮鞋,里面藏有一百文私房钱,死得太快没来得及告诉她。”

“啊?我不是去人间啊,下次再帮你捎信吧。”阿洵应道。

“那可要谢谢你了”鬼奴道。

阿洵点点头,随后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翌日。

树影下,少年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随着剑身划过空气中荡起一阵阵波纹,院内桃树上的桃花纷纷而落。

阿洵望着飘落的花瓣,思绪如花海般涌来,不觉湿润了双眸,记忆将他拉回到三年前那个下午:

那日他正躺在树下,抬头数着树上的花苞。

“阿洵,又在偷懒了。”见一位中年道士模样的人,走进院子。

阿洵连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来到中年道士面前,撒娇似的喊了一声:“爹,我练了一下午,刚躺下来休息的。”

中年道士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好,看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桃花糕,快尝尝。”

阿洵拿起一块桃花糕,大口吃起来。又听见中年道士说:“爹要去南冥捉一个鬼王,此去路途遥远,顺利的话半月即返,你在家里好生练功,不要给我惹事端。”

“带我去吧。”阿洵昂起头,眼里都是希翼的目光。

“这鬼王修炼千年,凶焰滔天,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自保,带上你岂不是拖爹的后腿?要想和爹一起去捉鬼,你就好好练功。”

“哦。”阿洵沮丧了嘀咕了一句,然后回到庭院用桃木剑赌气地切着桃花。

中年道士哑然失笑,摇摇头负手而去。

那是阿洵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的身影,落日的倒影稀碎地洒在父亲将要踏足的路上。

轻抿一口桃花酒,那些往事便随浅浅的醉意散去。



(三)彼岸花开


院前种桃树,是捉鬼师的规矩。

捉鬼师常年与鬼魂打交,免不了沾上阴气。阴气过重,捉鬼师便会失去法力。而桃花飘香十里,却能驱散阴气。

阿洵家中的桃树,还是很久以前曾祖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高大繁茂,宛如一个守卫伫立在院前,无声地倾听着,百年来历尽的往事。

院门旁挂了一盏明灯,在微风中晃动。

自从父亲离去已有三载,音讯杳无,生死未卜。阴市街坊邻居皆传闻老捉鬼师已死,所以才有了先前那鬼差的说辞。

但阿洵不信,父亲法力那么厉害,区区鬼王怎奈何了?但他又怕父亲真的死了,回来时不认得路,特地在门前挂了盏孔明灯。

据说逝去的人,若在人间还有牵挂,便能看见所念之人点的明灯。不过时日只有七天而已。



轰隆!

屋外传来一阵追逐声,将阿洵从记忆中拉回,一排乌鸦混乱地掠过屋顶。他放下手中桃花酒,寻声走出院门,想一探究竟。

忽然,猝不及防间,阿洵的怀里撞进了一个人,像是一阵风吹过,门旁的明灯又晃动起来。

灯光照在那人的身上,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柳眉杏眼,长发如瀑,仰起头一脸慌张地看着阿洵,那神情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救救我。”少女哀求道。



后院,桃花落三寸。

"别哭了。"阿洵坐在地上,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支着脑袋看着趴在桌上嘤嘤哭泣的少女。

“你知道吗?我看见鬼了!鬼在追我!”少女抬起头,一张哭花了的脸尽是惶恐。

“我知道啊。”阿洵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对了,你是道士吗,你会降妖伏魔对不对?”少女跑上来抓住阿洵的衣袖。

“我不是道士,我是捉鬼师,唉,反正也差不多。”阿洵想要掰开少女的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对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了厅堂之中。


“哟,鬼差爷爷大驾光临,待我给各位爷爷泡杯好茶。”阿洵看到大门走来两个鬼差,正是长舌和獠牙,身后跟着四五个鬼奴,手上皆持有锁魂索。

“少说废话,有鬼奴禀告,有个女孩躲进了这条街道,遍寻不得,定你是将那女孩藏了起来。”长舌鬼差眉眼低耸,一看就像刚吃了大瘪,想必是遭上头鬼差训斥了吧。

阿洵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哟,鬼差爷爷,您可冤枉小子啦,我哪有胆藏你们要的人啊。”

“哦?”獠牙鬼差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睛如鸡卵般大小:“如果真是你小子给鬼爷爷找麻烦,我定上秉无常大人,到时候要你好看。”

“搜!”一身令下,四五个鬼奴散开一团,闯进了各间厢房。

不好!眼看獠牙鬼差就要走进后院,阿洵赶紧挡在獠牙鬼差前面,悄悄往獠牙手里塞了一把阴司纸,讨好道:“鬼爷爷,你看我哪里有收留什么女孩,后院供奉着我娘的牌位,还请爷爷行个方便,不必惊扰了我娘。”

獠牙鬼差看着手中的阴司纸,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嘴里吐出两字:“滚开。”

阿洵敛起笑容,沉下脸退到一边,右手抚在腰间的桃木剑上,食指轻敲着剑柄。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好了!鬼差大人,有凶徒闯鬼门关,无常大人紧急召回附近鬼差协助守关!”一个鬼奴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跪倒在獠牙鬼差面前。

“走!”獠牙鬼差狠狠一跺脚,招手叫回长舌,领着一众鬼奴火急火燎地往鬼门关赶去。

獠牙和长舌走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阿洵深深呼出一口气,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背后的道袍被汗水浸湿了。

区区鬼差,阿洵不怕,一剑可斩之。可若干年来,还没有听说谁在阴市杀了鬼差能安然逃回人间的。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皆不是易与之辈,更遑论坐镇地府的十殿阎罗,个个都有通天的本事。想到此处,阿洵又是一阵后怕。


走回后院时,只见后院落花纷纷,少女站在风的中央,手上抓着两个白面馒头,娇憨地望着阿洵。


“我……肚子饿了。”



  (四)鬼城寻觅


“为什么我明明肚子很饿,偏又吃不下这白面馒头呢?”少女蹙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手上抓着的两个白面馒头。

阿洵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无奈,走前抓起少女的手腕,轻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炷香,点燃放在的桌上,轻雾缭绕,如梦似幻。

少女先是不解地看向阿洵,须臾又木然地盯着那三炷香。

“还觉着饿么?”阿洵轻声问。

少女轻轻摇头,泪水似珠帘般落下:“我是鬼魂么?”

阿洵叹了声气:“人死时寻常不知已成鬼魂,须见亲友祭拜七天,方醒悟往生投胎,像你这样到了阴市还不觉着自己过世的,我也是第一次见着。”

少女渐渐不哭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阴市的天空黑云翻滚,昏暗无光,其中有枯骨血光,恶鬼号哭。

“我叫小阮,今天本是我出嫁的日子。”少女悠悠道,语气里满是迷茫和怨叹:“睡醒一觉就成了鬼魂,真是莫名其妙。”

阿洵想安慰一番眼前叫小阮的女子,又不知从何说起。

凡俗尘世多少人,在天命之下皆如蝼蚁,生死有命,福祸天定,又找谁说理去?

“你且住几天,我去打点一番前路,免得你被鬼差刁难。”阿洵说完起身离开,临走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阮木然地望着天空,如瓷玉光洁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世间百般辛酸事,唯有生死躲不过。

阿洵手握桃木剑,感叹之余心中却有疑惑,寻常有些不肯投胎的冤魂,也不过是差遣一些鬼奴去抓回来,这小阮又是怎样的来头,需长舌獠牙两位鬼差来抓?



未完待续(作者上学去了,周末更)

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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