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少女心中有光（上）》
作者：夏夏
1．你的衣服，是我见过最独一无二的
迈出教师办公室大门的季敏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想要在回到班级之前将眼泪收回去。
这才第一次月考，就考到了全班二十，还是被特招进来的，这样的成绩，她明年怕是不能再得到任何学费资助了。
手心一直在出汗，校服的衣袖已经被她攥得有点潮了，季敏瑶再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湿润，迈进了班级的大门。
因为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在，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打开门就是瞬间安静，紧接着又是一阵哄闹声。
季敏瑶不安地回到座位上，周围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瞧她那样，一看就是乡下来的，还扎两个麻花辫，真当自己是双马尾萌妹了，穿那样的衣服出来，怕不是从上个世纪来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传入季敏瑶的耳中。
季敏瑶又将露出一点蓝边的领口拉了拉，最后再用宽大的校服遮住。
伴随着阵阵笑声，终于有一人坐不住了。
“都够了！”坐在第一排的梁子川蹙眉回头，“这是自习课，要说话出去说！”
周围几声嗤笑在季敏瑶耳边炸开，紧接着又是一句：“谁不知道你梁子川护着她，有能耐一直护着啊！”
季敏瑶这才将快要埋到桌子下的脑袋伸了出来，看向梁子川。
刚分班的时候他们碰巧选了同一个座位，就这样成了两周的同桌，直到听说梁子川因为几个男同学说季敏瑶就是个农村来的，因为太穷了所以是免费上学这话他直接打了几个人。那天晚自习，梁子川被调到了讲台旁边的单桌。
季敏瑶觉得他只是乐于助人，但班级里突然就开始传他们的八卦，她慌了，一直躲着主动示好的梁子川。
这次，却没能躲过去。
梁子川没有回应那些话，而是径直走到季敏瑶桌前，将她拉出教室。
“你……”季敏瑶看着咬牙切齿的梁子川愣了一下，下一秒竟是退后几步，撞到了墙上，发现无路可退，紧张地看着梁子川。
梁子川比她高了足足一头，季敏瑶看着梁子川一步步接近，又缩了缩脖子，将眼睛瞥向地面，双手也无助地攥紧了校服衣角。
“你就这样由着他们说你吗？”梁子川为她打抱不平，又气她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就那样缩在宽大的校服中。
季敏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仍然记得母亲将她送上进城的客车时说的那句，“千万不要和别人起冲突，不然妈拿啥去赔给人家。”
从她踏进这个教室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话。别人一支笔就要几十，一件衣服都要上百块，更别提一个不起眼的装饰品。季敏瑶看着自己母亲亲手缝制的蓝染布衫，背着的也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双肩帆布包，还是靠她母亲染布卖了钱给她买的。
梁子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又咬咬牙，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季敏瑶无辜的样子安慰着：“他们都是这样，欺软怕硬，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我帮你解决。”
“你……能不能别为了我去打架，也不要为了我去和他们吵。”季敏瑶不想让他再打架，打架是要记处分的，更不想让他再关心她的事情，那样，只会让同学多了一个八卦的机会。
梁子川看她一脸担心，笑道：“好。”季敏瑶又将刚刚抬起的头缩了回去，她实在不敢对上那灼热的目光，甚至怕对上后自己就会深深地陷进去。
看着季敏瑶低头咬着下唇，梁子川又补了句：“我觉得你很特别，别的姑娘都想着怎么打扮得好看，只有你还愿意穿着这样一身我们民族的传统服饰，所以……你不用这样自卑。”
季敏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从外星球来的怪物一般，心跳渐渐加快，倏地红了脸。而梁子川更是脸色通红，就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梁子川说完那句话就跑回了教室，佯装镇定地翻开书本学习，但却依然能看到他耳尖发红，草稿纸上写下了满满几行的“季敏瑶”三个字，最后又将那张纸撕碎，扔到一旁。
季敏瑶也有些六神无主，那些话更像是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循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句“你很特别”。
2．他们不需要这种破烂东西
从那天起，季敏瑶和梁子川彼此又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起那件事。
终于到了十一假期，季敏瑶也终于能够从闷热的宿舍回到家里，虽然只放假两天，但季敏瑶也觉得满足。
早上出发，辗转三趟公交，从温州市区到最南边的小村子，一共花了五个小时。哪怕现在已经是全民奔小康的2018年，这座小村子依旧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双脚落地的瞬间，季敏瑶重心不稳晃了一下。
迈进家门，季敏瑶便看见了在院子里晾晒染布的母亲王余，太阳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同学的嘲笑声在耳畔回响，季敏瑶忍住泪水，奔向房间，丝毫没有听到母亲说了什么。
王余准备好几件衣服，中午吃了饭将那些衣服放在桌子上：“瑶瑶，我给你的朋友们准备了几件衣服，你明天上学带过去给她们，也算是一点心意。”
布料算得上是好料子了，她自己也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才能得到这么一件衣服，衣服上印着的图样都是王余亲手刻出来的，这些工序复杂，而且木板也难买到，但在季敏瑶眼中，那些东西能换来的，只有无尽的嘲笑。
王余还在说着衣服上的式样都是新的，想着城里的孩子应该都喜欢这种样子。
季敏瑶皱着眉头，还没等王余的话说完，便将那些叠的板板整整的衣服推到地上，朝王余吼了句：“城里的孩子根本不需要你做的这种破烂东西！”
王余心疼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看着季敏瑶跑到自己的房间里，重重地将门合上。
季敏瑶咬着牙，将衣柜里的衣服都翻找出来，想要找到一件不是她亲手做的衣服，翻找到最后，只找到了一件刚上初中的时候，王余用卖手工染布的钱给她买的一件碎花小裙子。
她太喜欢那件小裙子了，每天都要穿着它出去玩，裙子磨得有些褪色，直到她初三的时候个头长起来，这件裙子再也穿不上，便放在了箱子最下面。
那以后，她发誓，要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直到自己可以有钱买到各式各样的新衣，然后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
季敏瑶抱着那条裙子哭了起来，她多想再拥有一条街上五颜六色的裙子。
天色擦黑，季敏瑶也没有等到王余的那句“吃饭了”，季敏瑶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院里晾着的依旧是下午的那些衣服，屋前的椅子上摆着叠好的衣服。
季敏瑶慌了神，平常这个时间都是在做饭的，而且以母亲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外出。
没怎么想，季敏瑶便跑出了小院，顺着路跑到村口，还是没有看见王余的身影。季敏瑶喘了几口气，想着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村里的岔路多，说不定是去河边或者是山里挖野菜了。
季敏瑶安慰着自己，换了一条路回家。
“瑶瑶！”在她没走多远的时候，背后王余的声音让季敏瑶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
季敏瑶忙回身迎上去：“妈，你去哪儿了？”
王余从提着的方便袋里拿出一套衣服，白色的T恤衫和一条运动裤。
“妈知道城里的孩子都不穿那些，也不知道你喜欢啥，妈去县城看那些孩子都买，就给你买了一套。”
季敏瑶看着那套衣服，也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像是要把上学时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干净一般，连王余都吓了一跳，抱着季敏瑶，不断安抚着。
天色暗了下来，村里的广场上也聚集了吃完饭出来遛弯的人。季敏瑶的哭声才小了一些，红肿着眼睛看着王余：“对不起，我会好好学习，带你走出大山。”
王余只笑了笑，将话题岔开：“是不是还没吃饭？走吧，妈回家给你做。”
像是一颗种子在心中发了芽一般，季敏瑶抱着那件衣服，决定回到学校就要好好学习，哪怕不是为了自己的学费，她也要为了走出这座大山而努力。
3．可以帮我染一件衣服吗
第二天中午，季敏瑶穿着新衣服匆匆赶上了回城的客车，看着身后村口的王余朝她挥手，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季敏瑶攥着手中的背包。
秋天的傍晚有些凉意，季敏瑶裹了件校服背着包匆匆赶去教室，晚上还有两节自习课，上完了才能回寝室休息。
放了两天假回来，还没到上课时间都在三五成群地聊着两天都玩了什么吃了什么。
季敏瑶刚坐下，前排的几个男生便回头，看见她里面穿着的T恤衫轻嗤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句：“快看，麻花辫今天换了件衣服，还是个仿的，人家都是supreme，她是superme，当自己是超人吗？”话音刚落，打量的目光及小声统统朝她的方向过来。
季敏瑶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翻开书本，咬牙屏蔽掉外界的一切信息，但内心却期待着梁子川能在这个时候出声帮她解围。但她马上转而自嘲一笑，将心底的悸动压下。
所幸班主任来得及时，阻止了这场快要将楼盖掀起来的嘲笑。
班主任的咳嗽声传来，季敏瑶缓缓抬头，却对上了梁子川的视线。他是在班主任进来后才来的，季敏瑶莫名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你们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根据你们的成绩会重新排座位，下课之前我会把座位排好。”
伴随着阵阵哀嚎声，晚自习开始了。季敏瑶没有再被同学注视，她也轻松了很多，宽大的校服随意地挡着里面的T恤，季敏瑶对外界的声音不再关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班主任雷老师轻咳一声，公布了新的座位表。
季敏瑶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梁子川在一起后，愣了一下，前排梁子川回头，朝她一笑。几声嗤笑传入季敏瑶的耳中，但那些声音好像都不重要了一般，季敏瑶满脑子想的都是能和梁子川成为同桌。就在短短一个月里，梁子川这三个字就像是生生地刻在她心头一样。
下课的短短十分钟，班级内都是挪动桌椅的刺耳声音，直到铃声响起，声音才渐渐消失。
梁子川成了她的同桌。
季敏瑶翻开书本偷偷看了一眼认真做题的梁子川，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天涨红了脸说出她很特别的那种男孩。
没等她看几行书，一张字条塞了过来。
季敏瑶看着梁子川，左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指尖挡住了半张脸，也阻拦了季敏瑶的遐想。
都说字如其人，梁子川的字很耐看，端正的四方字像刻出来的一般印在小小的字条上，这是季敏瑶第一次看见梁子川写的字。
“不管你穿什么都好看，”这是第一行，下一行又写了一句：“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亦如刚开学时的他，也是这般乐于助人。但又不知什么时候，这乐于助人似乎也变了些味道。
季敏瑶脸色发烫，根本不敢看梁子川一眼，那句话像是解救了她整节课的尴尬，如久旱逢甘露一样，钻进了她的心底。
临放学前，梁子川又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一件画了纹饰的衣服，还补了一行字：“我从父亲那里听到，说是蓝染这种技艺快要失传，觉得怪可惜的，很喜欢蓝染，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做一件吗？”。可以看出上面的纹饰都是简洁大方的花纹，衣服的样式也像是课本上的褂子，只不过梁子川画的短了些。
季敏瑶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看周围，有来回递纸条的，也有低声说话的。季敏瑶指尖用力，薄薄的草稿纸被捏的变了形。
她多想自己能给梁子川做一件衣服，甚至想到她没拿母亲做好的衣服是她的失误。
季敏瑶目光黯淡，最后在纸上写了一行：“抱歉，我不会做，这些衣服也不是自己做的。”
递过去后，季敏瑶就在想他打开字条的时候会不会很失望。
眼神从书本上一点点移到梁子川的侧颜，看着他打开字条，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就连微微上扬的嘴角也没有落下去，末了，还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被抓包的季敏瑶马上将头扭了过去，心跳越来越快。
因为一直想着梁子川有没有看到，整个晚自习季敏瑶都在脑海中设想着梁子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摆在桌面上的习题也没翻过几页。
直到放学，季敏瑶实在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收拾东西的梁子川。
梁子川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收拾好了东西抱着两本书匆匆离开。
第二天一早，季敏瑶刚坐下，梁子川就说了句：“把你上次月考的卷子借我看一下。”
季敏瑶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从书桌里抽出试卷夹，愣了一下忙问了句：“要哪科？”
“都借我吧。”梁子川推了推眼镜，朝她笑道，“我想把卷子上的题总结一下，我的卷子落在寝室了。”
季敏瑶点点头，还没从昨天晚上的事情过去。昨晚回了寝室就一直在想梁子川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还没怎么看就被抓包了，而且……他的侧脸永远也看不够。
一节早自习的时间，梁子川把卷子还给了季敏瑶。两人没有多余的话，一天的课下来，梁子川又递给她一个本子。
季敏瑶迷茫地看向梁子川，梁子川轻咳一声，别过眼小声道：“我把你考试做错的题都整理出来了，知识点也列了出来，还有同类型的题也在上面，你可以多看一看。”说到最后，梁子川的声音越来越小。
接过梁子川的本子，季敏瑶垂眸应了句：“谢谢。”转过头的瞬间，季敏瑶吸了吸鼻子，眼底泪水翻涌。
她很感谢梁子川为她做的一切，但她现在只想好好学习，昨天晚自习的情节再度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样的场景，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起过，但这次，她愿意用另外一种方式守护这些情愫。
晚自习前，季敏瑶找到了班主任。
班主任听了她的决定后虽然有些惊诧，考虑过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