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星的龙潭村在黑鸦到来以前还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桃源之地。
满山的白海棠只要微风拂过便有海潮涌动般的气势,清澈澄净的龙息河总会落满沁人心脾的绯红之樱,醇厚清冽的酒香遥遥地从青翠的竹林里传来,花与酒是这个村子的瑰宝。
从无名山而来的白衣剑客,行至此处总会瞩目凝神,沉下心来感悟这梦幻般的景色。
“在此地杀人,真是有煞风景,我尽量做得干净些。”
白衣剑客伸手接过随风而来的一朵樱花,以河为镜,照看着水中清秀俊美的面容,不时悲从中来,含情脉脉地将杨妃色的花朵带在鬓前。
他拿起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凌冽的寒气从轻薄的红唇中淡然吐出,壶口便凝结了些许冰渣。
“又没酒了。不过好在龙潭村最不缺的就是好酒。”说完,白衣剑客就朝远处的一片竹林走去。
他叫宇文皓轩,放荡不羁的宇文家三公子,为报杀妻之仇来到禽兽之都——碎叶城
宇文皓轩在碎叶城只停留了七日,杀了五十六个人,砸了七家店铺,砍了八位权贵的脑袋,躲过了三十八次暗杀和六十九次追捕,在碎叶城中来无影去无踪。
明道府拿他没办法,从国库中拿出了九百万两黄金作为缉拿他归案的报酬,通缉令颁布的当晚,无数杀手、刺客纷纷出动,闹得满城风雨,刀光剑影。宇文皓轩也是从这些络绎不绝的杀手口中一点一点地收集到了仇人的消息。
零,龙潭村。他将这股恨意埋藏在心底长达十年之久,为了复仇,他在无名山拜了断臂猿魔李漠为师,苦练了十年的剑术,地字号伴生妖怪寒蝉春秋也达到星辰摇光境界,在杀手榜位列第二。
伴生妖怪即妖脉,生于碎叶城的人受此地特有的妖灵之气影响,大部分人体内都同时具有阴阳两气。
阳气即人魂,阴气即妖魂,妖魂吸取人气,人魂向自然吸取天地灵气,人魂靠妖魂驱动妖脉而获得妖怪特有的能力,妖魂靠向人魂索取气力而存,两者相生相依,使用妖怪能力的过程被称作妖脉术,即妖术。
妖脉的特性分为八卦,八卦代表九种自然现象,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分别对应天、泽、火、雷、风、水、山、地。
宇文皓轩的妖脉为寒蝉春秋,为坎卦,水系,有千年以上的妖年龄,妖主可以向四周发出刺骨的冷气凝冻敌人,当然受妖脉等级限制,以及五行相克的影响,寒蝉所能够冰冻的物体有所限制。
人们根据妖脉的强弱将其分为三个等级,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最尊者为天字号,最弱者为人字号。
大部分人的妖脉都是人字号,妖术只能在生活上起到辅助作用,毕竟人气微弱,频繁动用妖脉会气竭而亡。
但有一类人,通过常人难以忍受的修炼,掌握气术,可以灵活自如地向自然吸取灵气以供妖脉,他们被世人称为妖魂师、或妖主。
妖魂师又根据人气强弱分为五个等级,星起,星途,星衡,星辰,不同等级又有着巨大的实力差距。
皓轩为星辰七宫中的摇光,摇光以上还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星辰级别的妖主本就实力强大到常人难以想象,再向上则可以自然万象相抗衡,若是到达至尊境界贪狼天枢,则可毁天灭地,杀神屠魔,无所畏惧,几乎是人神一般的存在。
本来,凭着星辰境界的妖脉术,他大可以在碎叶城谋得护国大将军一职位,过着万人景仰,金门绣户的生活。
但,为了秉承亡妻郑小小的意志,他决心生生世世与明道府水火不容。
时不时就在京都杀两个大官来助助兴,闹得高高在上的皇族整日惶恐不安,出门处处小心,随身携带八十几个妖主,且全为星衡境界。
皓轩性格机敏,且配有上古弑神大器十六件之一的优雅君主承影剑,在京都无处可寻,来去自如,潇潇洒洒,既杀了人,也看尽了京都之景,把明王气得半身不遂,但又无计可施,毕竟星辰境界的妖主太难以寻得,就算寻得也是一身傲气,不为他用。
此剑一出,有影无形,被斩者还未见其出鞘就已经人头落地,且剑并未沾染一丝血迹。
锋利无比,优雅精致,顾被人称为优雅君主,且它特有的黄泉之气又与寒蝉春秋极为贴合,加大了妖术的范围,以及冰气的强度。
但,谁又能想到,这个闻名于世、悬赏达到九万两黄金,被世人称为白鬼剑士的他,在十几年前却还只是文弱书生,在乡野下的木屋中教书育人,那时的他虽和蔼可亲,但身心脆弱,胆小怕事。
将他推向恶魔之谷,从温文尔雅、文文弱弱的乡野教师脱胎换骨变为杀人无数,冷酷无情的白衣恶鬼,在万盛之都,帝王脚下,将皇亲贵族斩首示众的,正是十年前红月之下的一桩血案。
“小小,你能听到吗?承影剑在大笑,今夜,花月之下,我定把零的人头带到你的坟前!”
宇文皓轩单手拔剑,轻轻一挥,浮空掠影,刀光闪耀,青叶乱舞,草絮纷飞。
十年前的红月,血染红的水缸,连下三天大雨都洗刷不了的玉阶上的血迹,裸露的郑小小血淋淋地悬挂于屋檐下,被搁置在青石板上的腹中之子,一切景象都历历在目,一尸两命,血海之仇不共戴天。
“三公子好重的煞气啊!”
竹林深处的凉亭内传来洪亮的声音,“十二金钗,接客!”
只见林中突现十二个身着淡黄色花间裙的妙龄女子,个个生得眉目如画,秋水明眸,翠螺堆发,似海棠花蕊,欣欣然都散发着一股清香。
她们毕恭毕敬地给白衣剑客行礼,举止端庄,形貌昳丽,全身上下都飘着一股仙气。
“叶庄主身边的佳人可真不少啊!”
十二女子貌美如花,但宇文皓轩内心却无半点波澜,只当是瞬间红颜,日暮云霞,不如那落花流水让人心仪。
“诶!三公子见笑了,快快来此,吾有好酒相赠!”
待宇文皓轩踏入凉亭,才见得说话之人身披白袍,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端着紫檀茶杯,端正大方,气宇轩昂,很难看出是一个已过知命之年的男人。
“叶公怎知我要来此?”
宇文皓轩径直走进凉亭,满脸春风。
“要是碎叶城鼎鼎大名的白鬼剑士进了小村,叶某还不知晓的话,那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啦。”
此人名为叶嘉,其名下的山泉酒曾是酒行举国闻名的翘楚,俗语常言:一口山泉,半两黄金。
后来因世风日下,叶嘉就带着家业退隐龙潭村,将一个落寞贫瘠的小村发展成为现在有名的桃源之地。
“村中护卫,魑魅魍魉,是他们告诉我你来了。”叶嘉淡然答道。
“怪不得龙潭村有此祥和之景,原来村中有强劲的勇士守卫。”
宇文皓轩贴近杯中清酒,一口饮下,洒脱地拿起酒壶往口中灌去。
“三公子海量啊!”叶嘉见状,豁然大笑,接着轻声询问:“令尊身体可好?”
宇文皓轩用衣袖擦了擦嘴,打了个响隔,满脸不屑地随口答道:
“宇文拓那糟老头子早些入土才好!我离家十年,他早当没了我这儿子。”
叶嘉正襟危坐,饶有深意地对宇文皓轩说:
“三公子,父爱如山,亲情永远最值得信赖。”
说完,他又招呼侍从打酒来。
“叶公说教得是。”
宇文皓轩把刚打来的酒一饮而下,实打实的酒虫,一天之内只要离了这三斤酒,他就浑身不舒畅。
两人心照不宣,畅谈甚久,直到烈日高照,风清云散,宇文皓轩才想起自己的事来。
“叶公,我今日来龙潭村,是来杀人的,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干正事了。”
叶嘉迎合道:“那是那是,白鬼入乡,难不成找我喝酒?哈哈~”
宇文皓轩正要起身离开,叶嘉突然说道:
“零,前任黑鸦副羽,在销声匿迹之前,是黑月帝国最为器重的将军,地位高及明党之首。”
皓轩身体随之一震,怒火中烧,一锤将石桌击碎,十二金钗皆为之震惊。
“叶公要是有此人的消息一定要告知于我,小轩无以为报,必定将叶公当作再生父母,护您一生一世!”
叶嘉唉声叹道:“三公子还是要早日放下仇恨,带着妻子的意愿好生活着,夫人黄泉之下才会心安啊。”
皓轩赶忙上前,拉住叶嘉的手颤抖着说道:“杀妻之仇不可不报,小小怀胎三月,却······连腹中之子,都被贼人······”
他再也无法将后面的话从口中讲出,像是被铁剑刺穿了咽喉,痛苦、愤怒、想要杀尽一切与之相关的人,只要能够报仇雪恨,哪怕是变成舐人血的恶鬼他也不在乎。
看着将要失去理智的皓轩,叶公凝声道:”零在龙潭村的消息是我派人散播在京都的,就是为了把你引到龙潭村。“
皓轩惊愕不已,双眼瞪着叶嘉,颤声道:“叶公为何要拿杀妻仇人的消息来引诱我,要是有事想言,叶公直说便是。”
“因为这是把你引到龙潭村的最快捷的办法。京都已经有黑月帝国的暗探渗透,再调查下去,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皓轩背过身去,白袖一挥,正声道:“死亡早已与我随身相伴,心死而神散的人,苟且活着也只是活死尸罢了。”
“叶公,您的好意我收下了,既然龙潭村无此人,我便不在此停留,仇未报,再好的酒也是苦水一瓢,叶公无须挽留我,要真有好酒相赠,就等到零人头落地之时,那样,酒才饮得痛快!”
“且慢!”叶嘉大呼道。
“我特意将三公子引到此处,还有一要事相求,不知三公子能否再给些时间。”
“我知三公子的时间宝贵,但这件事与身在龙潭村的每一个人相关。”
叶嘉脸色大变,阴森可怖,好像大病初愈,牢狱中受尽百般磨难的犯人。
宇文皓轩见叶嘉脸色怪异,心生疑惑,但还是立马回复:
“叶公尽管直言,您对我宇文家恩重如山,当年在我门衰落之时,要不是叶公重金相惠,我可能都挺不过我娘生我的那个寒雪之夜。现在叶公有难,小轩必当知恩图报!”
叶嘉摆摆手,双手抱拳,眉宇间流露出无限伤情。
“旧事就莫提了,我请三公子相助,以我叶家独有的千年名酒百花潭为酬,还请三公子护小女叶梓与小侄孔侑的周全。”
百花潭,由叶家之祖叶翁然独创酿酒秘籍,经代代叶家家长之手亲酿亲存,尘封千年之久,萃取百花之香,酿酒的粮食全都为上品之色,皆为皇米,晶莹剔透,犹如白玉,每个参与酿造过程的师傅都为酒行大梁,层层工序,精益求精。而成品还不能装满一个小酒坛。
只须一两就可置换千万黄金,叶嘉也正靠此酒一跃登生为明王的皇亲国戚,成为碎叶城举足轻重的大家族。
叶嘉倏然跪在宇文皓轩面前,“京都暗探传来消息,我龙潭村将面临灭顶之灾,我希望三公子能带着两个孩子早些离开龙潭村。”
皓轩立刻上前搀扶叶嘉,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是······”
“消息真实可信,叶某独断,灾祸将至,万幸之中正逢白鬼剑士途径我村,三公子可一定要相助于叶某啊!”
叶嘉痛哭流涕,任凭宇文皓轩百般拉扯他也跪地不起。
“我知道此事必会给三公子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叶某真的是走头无路啊!”
宇文皓轩运气上身,将叶嘉硬拉了起来,一脸肃然地对叶嘉说:“叶公不必担忧,这个忙我宇文皓轩一定帮!”
“只是心中有些疑虑”
“三公子请说。”
宇文皓轩皱起眉头,“灾祸源头为何?又是何种灾祸?为何不告知全村,让百姓早做打算?听叶公语气,除了令爱与令侄,好像龙潭村的人都难逃一死,这是为何?”他将心头的疑惑全都告知叶嘉。
叶嘉闭口不言,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黑鸦”
此二字一出,风云变幻,原本晴朗开阔的天穹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叶嘉接着说道:“下令要屠杀全村,却没给出一个理由!”
他在风中大笑,青丝乱舞,像一个酒醉的疯子,笑中含泪,亮眼发怒。
杀手榜第二,白鬼剑士宇文皓轩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黑鸦,黑月帝国的地下禁军,只是存在于民间故事当中,传闻黑鸦所到之处,必定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曾有一国,名为波斯,具有百万人口,以及数十万妖魂师,其中不乏星辰级别的战士,但仅仅是一个月,波斯就惨遭黑鸦灭国。
相传,百丈高崖,群山环绕,形成自然天坑,黑月帝国用天坑来丢弃大战过后的尸体,天坑之深,深不可测,竟然被常年累月堆积的尸体填满,血染天坑,诸神愠怒,大雪下了一年之久,雪血相融,犹如魔窟,自此天坑改名为地狱之眼。
“竟然是黑鸦!”
宇文皓轩目瞪口呆,许久才从阴霾中清醒。
黑鸦从不漏杀任何一人,因为他们向来是以族或国为单位,若一人犯错,则万人须以命相抵,小小的一个龙潭村属实大动干戈,逃,根本无路可逃!只要号令一出,这里就早已是死地。
一时间,宇文皓轩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又好像多出了许多疑虑,他确实只能救下两个孩子,或者说,这两个孩子都将可能会让他丢失性命,连累宇文家上下几十口人,会有更多的孩子死去。
但,他还是高声道:“小轩一定拼死守卫两个孩子,哪怕身陷修罗,万劫不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宇文皓轩临危受命,仇恨之上将增添新的仇恨。
“在黑鸦来临之前,我会让村落继续保持祥和的状态,不会打草惊蛇,留给三公子足够的时间。”
叶嘉见宇文皓轩没有半点推迟,万般感激,又再次跪下,给宇文皓轩行了个大礼。
宇文皓轩再次搀扶起他,忽而,叶嘉潸然泪下,
“本来小女与小侄都难逃一死,不该独自苟活,但东爵仙师张禾云再三强调,这两个娃娃有逆天之象,他日必将成为天选之子,为人间带来更大的光明,我相信张大师,也相信孩子们。”
叶嘉的托付让宇文皓轩内心更加沉重,黑鸦随时都会降临,要再想着复仇之事,恐怕会保不住两个孩子的性命。
更何况,叶公将全村的性命当作赌注,只为博得两个孩子求生的机会。
他只能再度忍耐杀妻夺子之仇,把那份万千穿心的痛楚深埋于心。
黑焰将从天而降,死去的人犹如芒草,人们毫无换手之力,像是圈养的猪牛,只是他们说死,你们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