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听雨

        本没有打算在乌江过夜;入夜时分岸边的灯火,隔江看去,那份悠悠远远乡愁般的感觉,几分幽凉,杂着几分亲近,这才生出留宿江边的念头。

        这是一家唤作天然居的店子,离桥头不远,独处在一个山弯子里。不是市区那种商用的火柴盒,倒像一幢居家的别墅,客房的中间亮出一块天井,上方架一篷藤蔓繁茂的瓜,那瓜高高低低恣意的垂挂,显出土拙的乡韵。几个先到的住客,已在天井里纳凉谈闲。该是店主的贤慧,客房临江的窗开置得特别的低矮,让对岸的灯火与一河的粼粼波光应眼而来。没有桨声,没有破空入耳的呜呜船笛;灯市如星,随意地洒落在江边的夜色里。那临近,是这矮窗无意遮拦的此情此景;又缈远,如岁月丢在童年的拉着母亲的手去外婆家的欢梦。

        外婆的家在上游。关于岸边灯火的记忆,是那次涨了水,船公只在木棒搭成的棚子里抽旱烟,求死也不摆渡,只好围着他烧燃的圪蔸火,看河对面一家家亮起后来又熄下去的灯。那时母亲用手指着对岸,说“那边,哦,最亮的那盏,就是外婆家”。辨不出哪盏最亮,也不知打哪儿开始数第几盏。若干若干年后,当有一时刻猛然察觉童年已逝青春无回白发频添几许时,才明白为什么外婆家的灯何以在母亲眼里是最亮的那盏,才明白因为那盏灯燃烧着无悔的爱,足以温暖多少岸边无助的漫漫寒夜。

        对岸的灯火一家家熄下去,只剩下几处霓虹的时候,总算有了睡意。寂静中,听得沙沙的流水声隐隐约约。梦也无踪,恍惚是童年老家的那片山野,雨下得淋淋漓漓,无忌地打着南瓜和梧桐的阔叶,嘈嘈切切杂错成一派无忧而热烈的和弦。有一棵树,觉乎是奔到下面躲雨了,水滴依旧的洒落,点打着含笑的童年,以致梦醒时分,心下还久久地潮湿,挥不去对孩提时光深深的眷恋。

        沙沙的水声就在窗外,一如肆意的打着老家杏黄的瓜花和梧桐的阔叶。家的后面是一壁土坎,雨后总汩汩的淌出好几天清泉。这时家中把大缸小盆盛满水,省了挑水的劳力,水确是比泥塘的清亮和甘甜。

        没有了睡意,窗外的水声越加变得酣畅热烈,似要把天地都冲洗个干干净净,好让那轮丽阳如期从青山上冉冉升起,透照这个世界如透照我童年的欢笑和梦想。

        推窗看雨,却见一弯明月孤挂,朗照大江东流与两岸参差的房舍。开门寻雨,才知那挥之不去的雨声,原是后山的一溪清泉,月光下正有千万零银碎玉从山岩无尽地抖落。

        这一夜,乌江无雨。

        2002.9.25于乌江天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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