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娃

在跃马乡,你随便找个小孩问:碎人碎人,你们乡长叫个啥?碎娃基本不知道;你再问,碎人碎人,你爷叫个啥?碎娃大多还是不知道;你若再问,碎人碎人,你最害怕谁?小孩基本都是眼睛一咕噜说,蛮娃。

蛮娃聋,还哑,职业是放铳。铳,是一种传统的“火器”,一块儿煤球似的铁疙瘩,抠出6个孔,后面装一个一尺长的木柄,使用时装上火药,一次可以六响,威力震天。所以,在古老的三秦大地,铳是用来“对天言事”的——家里娶媳妇或生娃,要放铳,报告老天,添人进口,要平安顺遂;谁家老人殁了,也要放铳,告诉老天,人你引走,但要经管好。

几十年来,哪里有红白喜事,蛮娃就到哪里,蹬个三轮,车上放一大一小两眼铳,一个黑布包,装的火药和引信;一个胖女人——据说是县城教育局长的女儿,从小痴呆,嫁给了蛮娃,也算有个着落。胖女人迟早都抱个搪瓷罐子滴着哈水,搪瓷罐子装着菜和馒头。

每到一处,按规矩,主家都得先迎出来,给蛮娃发一包烟。再单独掏出一根,亲自给点上,本来还要叮嘱:一会儿铳要放响。但蛮娃耳聋,主家也就省下不说了。

蛮娃一边吃着烟,一边压好火药,放好引信,拉下脏脸,把看热闹的碎娃吓得跑的远远地。铳的响声太大,离得近能震得耳鸣好几天。铳声一通六响,若是红事,媳妇进门前三通,媳妇进门后三通,敬告老天,人来咧;若是白事,棺材出门前三通,入土后三通,敬告老天,人走咧。一般放完铳,蛮娃就座在三轮车上,两口子眼睛盯着主家院里的桌子,看着主家待客,上鱼了、上鸡了、上蒸馍了……等客一席一席吃毕,主家就出来,提着蛮娃的搪瓷罐子,装一罐子剩菜,塞几个蒸馍,再给几块钱。蛮娃都是先喂胖媳妇,吃一口菜,就一口馍;连吃五口,再给喂一口汤。剩下的连汤带水自己吃净,然后提着罐子站在主家门口,主家若还有剩菜,再给盛一盆子。

三郑村的媳妇们这时候就要指着自己的男人说了,你看你,还不如蛮娃。男人们辩道,你要吃这么胖,我也喂你。

我去年过年回家,刚好有人结婚,霹雳啪啦放鞭炮,没听到铳响,也没见蛮娃。问起老人,才说几年前殁了,上完事骑三轮回家,跟媳妇连车带人栽到水渠里了,冲到隔壁县才捞上来……

老人感叹,蛮娃殁了,再没人能对天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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