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名下《胡笳十八拍》或为唐代古琴名手代拟(参考文帖)

蔡文姬名下《胡笳十八拍》或为唐代古琴名手代拟

@杨建民[原文]

@铁山青士(笑独行)[摘编]


1959年元月7日,郭沫若写出了一篇题为《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的研究文章。文章开首便对《胡笳十八拍》作了极高的评价:“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件令人不平的事,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所受到的遭遇。这实在是一首自屈原的《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长篇抒情诗。”在郭沫若看来:“杜甫的《寓同谷县作歌》七首和它的体裁相近,但比较起来,无论在量上或质上都有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针对近现代研究文学史学者多认为《胡笳十八拍》是后人伪作,郭沫若在指出胡适、郑振铎、刘大杰三人所著“文学史”均持此种态度后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我倒要替《胡笳十八拍》呼吁一下。务必请大家读它一两遍,那是多么深切动人的作品呵!那象滚滚不尽的海涛,那象喷发着融岩的活火山,那么用整个的灵魂吐诉出来的绝叫。我是坚决相信那一定是蔡文姬作的,没有那种亲身经历的人,写不出那样的文字来……”他甚至说:“我觉得就是李太白也拟不出,他还没有那样的气魄,没有那样沉痛的经验。”“像《胡笳十八拍》,无论从形式或内容上,那种不羁而雄浑的气魄,滚滚怒涛一样不可遏抑的悲愤,绞肠滴血般的痛苦,绝不是六朝人乃至隋、唐人所能企及的。”

在简略地考察古代记述后,郭沫若集中对现代两部颇有影响力的“中国文学史”——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和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的相应观点提出了质疑。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出版较早,对《胡笳十八拍》作出的判断是:“《胡笳十八拍》一篇乃是沿街卖唱的人的叙述,有如白发宫人弹说天宝遗事的样子……难道这样的一种叙事诗竟会出于蔡琰她自己的笔下么?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而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则认为:“《胡笳十八拍》中虽多通俗的句子,然大部分的技巧与格调却不象汉代的诗。”他在举出一些例句后说:“这种琢练的技巧与格调,最早也在南朝,迟恐怕是到了隋、唐了。”

针对这些看法,郭沫若通过举例,一一进行了辩驳。他认为该诗“思想大有无神论的倾向,形式是民间歌谣的体裁,既有伤乎‘温柔敦厚’的诗教,而又杂以外来影响的胡声,因而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认为这就是《胡笳十八拍》史籍不载、前代选集不选、“在宋以前未见著录”的原因。最后加强了自己的认识:从形式到情感内容,《胡笳十八拍》非蔡文姬莫属。


1959年3月16日,继《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一文(发表在1959年元月25日《光明日报》“文学遗产”周刊上)之后,郭沫若又写成了《再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一文(发表在3月20日《光明日报》上)。该文从魏文帝曹丕《蔡伯喈女赋》序文中的资料谈起,牵及蔡文姬时代人们的文字,不仅大致推衍出蔡文姬的年龄,还再次从文笔及真实情感的角度,证明《胡笳十八拍》为蔡文姬所作。郭沫若的观点是:“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点:像《胡笳十八拍》那样悲愤冲天的诗,是假造不出来的。如果出于假造,那一定是一位大手笔,我看就连杜甫和李白都没有这样的本领,因为他们没有那样的生活经验。”

当时,郑振铎已不在(1958年10月因飞机失事去世)。

5月,刘大杰写出了长文《关于蔡琰的〈胡笳十八拍〉》(也发表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栏目中)。文章明确地说:“仍然相信我从前那种看法。”在对郭沫若文章的引证作了一些辩驳后,刘大杰从四个方面来推论《胡笳十八拍》是后人拟作:一、不见著录、论述和征引(不可能从东汉末年到唐代几百年的长期间,没有一个文人注意到这首长诗。);二、风格体裁不合(与东汉时期作品相比);三、地理环境不合(诗中所表现的地理环境与实际情况不符);四、艺术成就高并不能证明是蔡琰所作。综合起来,刘大杰认为:“上举四点……如果只取一点,即否定《胡笳十八拍》为蔡琰所作,未免薄弱。如果把四点全部结合起来看,再加上一二两节,作为旁证,那就很可信了。”


随后,《光明日报》“文学遗产”栏目又发表发表了文史专家刘开扬的《关于蔡文姬及其作品》和李鼎文的《〈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作的吗?》等数篇该问题相关文章。

刘开扬的文章对郭沫若文章中提到的蔡文姬年龄和被虏的时间、地点等有关问题发表了自己看法:“在得不到可靠的唐以前的材料证明以前,我以为还是再看作品本身为宜。《胡笳十八拍》的体制在汉魏之间的确是不可得见的,郭老举的也只是先秦的《越人歌》有些相像,如要在文姬同时的作者的作品中去找,是难以找到的。”他的结论虽是推测,可实际上否定了蔡文姬的著作权:“《胡笳十八拍》我认为更是一首好诗,虽然晚出,并不‘浅俗’,作者未必是蔡文姬,但却是一位大手笔。……《胡笳十八拍》尽管不是蔡文姬做的,但无损于她在我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李鼎文的文章从《胡笳十八拍》的内容出发,在与诗作背景相比较后认为:第一,该诗作者对南匈奴和东汉王朝的关系并不清楚。而蔡文姬“她是一位有文化教养的妇女,怎么对当时双方的情况如此模糊?”第二,诗作者对南匈奴的风俗习惯的描写并不真实,这是因为拟作者没有直接经验,只好乞灵于书本,又对书本没有仔细选择的结果;第三,诗的作者对蔡文姬在南匈奴中的生活所知不多,写作主要根据《后汉书·董祀妻传》中的记载敷衍;第四是诗作者袭用了东汉以后诗文中的词句等等。最后论证,《胡笳十八拍》非蔡文姬所作,而是由唐代古琴名手董庭兰代拟(青士注:董庭兰生活年代在盛唐开元天宝间)。

与此同时,学者王运熙教授提出了一种新观点。他认为据传是蔡文姬作品的骚体《悲愤诗》应该就是“十八拍”。在他看来,诗歌两句也可称“一拍”,那么,这首骚体诗作便是《胡笳十八拍》了,而“现在一般所称为蔡琰作的《胡笳十八拍》,我同意刘大杰同志等的看法,认为不是蔡琰的作品”;而学者刘盼遂则根据《胡笳十八拍》“严守唐人官韵规范”,而被认定为蔡文姬诗作的《悲愤诗》却用韵“宽汎”,认为“说它是唐以后的作品也不为过。”


6月2日和6月15日,郭沫若接连写出了《三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和《四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两文,针对前面几篇文章进行辩驳。在“三谈”中,郭沫若主要针对刘大杰的文章:“我们可以看出,研究问题时占有材料固然是必要的,但在占有了材料之后,还要看如何活用。材料有,不一定就可靠,材料没有,不一定就不可靠。材料也要看它的性质:有时有十分材料只能说一分话,有时有一分材料却尽能说十分话。科学研究按照客观规律是可以做大胆的推论的。例如爪哇猿人只发现了肢体的极小部分,但按人体比例,古人类学家却可以推想出他的全身。”

在“四谈”一文里,郭沫若就陆续所见的刘大杰、刘开扬、李鼎文等人的文章给予了集中回应。对李鼎文提出的几点看法,郭沫若就当时的背景、风俗习惯等作了分析;对于辞句“袭用”例子,郭沫若认为:“有的是‘袭用’前人,有的是‘袭用’后人,‘袭用’前人倒没有什么,‘袭用’后人便不那么简单了。事实到底谁‘袭用’谁呢?这在机数上顶多只能是一与一之比。”在“四谈”中,郭沫若谈到古代历史研究的一个有趣现象,“便是离古愈远,疑古愈深”。举证下来,就是对蔡文姬作《胡笳十八拍》,唐代人没有多少怀疑,宋代人也没有多少怀疑,但到了明代,就有人怀疑了,清代就有更多人否定了;近代人沿续下来,否定得更坚决了;但是郭沫若仍然坚持自己坚决肯定的观点。

针对几篇文章都提到“风格体裁不合”这一条,郭沫若从《汉书·西域传》中引出《乌孙公主歌》;从《汉书·冯奉世传》中引出《上郡民歌》以及两汉铜镜铭文五例,来证明这些作品的风格与《胡笳十八拍》无多少区别,尽管与当时盛行的文学作品相比较来看显得“俚俗”一些。


铁山青士编注:该文系摘编自杨建民《一场有关<胡笳十八拍>的论争》一文(原载《 中华读书报 》2016年7月6日第15版),原文分四个部分,计约7300余字。现标题为摘编者所拟。


【附录】

胡笳十八拍

@[汉]蔡文姬[诗]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生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憋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注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铁山青士附注:该文本系取自古诗文网,正文文字未经核校。


(202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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