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王老四此时就在双王村!
或许应该说他一直就在双王村。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家。
发现尸体的那天清晨,他就站在人群里畏畏缩缩地看,因为平日里大家都习惯性地忽略他,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王老四在清晨的微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冷得厉害。
当他看到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时候,低声尖叫起来,抱头就往家跑。身后传来王老二的嘲笑声:“瞧你他妈的那点出息,吓得龟儿子一样。”
“嘿,尿裤子啦老四。”有村民跟着起哄。
王老四没搭理他们,其实他完全就没有听到那些冷嘲热讽,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个被泡得发白的尸体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完全凭借着本能跑回了家,一到家就拿木棍抵住了门,躲进了被窝里。
“不是我不是我。”他在被窝里喃喃低语,能清楚听到心跳在床板传来的回响,“扑通,扑通”,直到高度紧张的神经将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他才慢慢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鬼披头散发,用它枯瘦露骨且苍白的双手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卡得自己无法呼吸,女鬼狰狞地冷笑着,那双手随之慢慢锁紧,眼看就要将自己扼死。他“啊”地大叫一声,一脚把被子踢开,凉爽的空气瞬间灌进鼻息,他清醒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惊魂未定的王老四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是在自己家,这才长吁一口气,慢慢缓过劲来。腹中一阵饥饿,王老四走到厨房吃了半个凉馒头。突然,房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王老四立马屏住了呼吸,慢慢走到门前,探头往外看去,发现一双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啊!”王老四吓得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那只野猫也受到了惊吓,飞快地跃上墙头逃跑了。
王老四倚在墙边呆坐半晌,“这样不是办法,”他想,“警察早晚会找上门来的。”他想出去躲起来,但自己无亲无故又没本事,能去哪呢?身上倒是有几百块钱,可这钱敢花吗?听人说公安局按照钱上的编号和指纹一下就能找到犯罪分子,拿这钱出去花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自己拿着百元大钞出去实在是太扎眼了,谁不知道他王老四穷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干脆就在家吧,哪也不去了,在家里心里还能踏实点。王老四拿定主意,突然想起家里院门还没锁,“从里面顶住别人从外面一看就知道我在家啊。”他赶紧爬起来,打开门走出去,从外面将大门用铁锁锁住,又翻墙回了家。“这就好多了。”他这才略微宽心,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从此他过上了“隐居”的生活,白天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睡觉,饿了就吃点馒头。他也不敢生火,怕被人看见柴火里冒出的烟。晚上就偷偷翻墙出去,挖点野菜偷点麦苗聊以充饥。他不敢出门,怕被人看到自己,怕别人跟自己说话,怕听见有人讨论这起凶杀案,他巴不得所有的人都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才好。
这天王老四正躺在床上睡大觉,他听到有人敲门喊自己,吓得翻身而起躲到了床底下,支起耳朵往外听。他听明白是王支书带着乡镇的领导来慰问自己,有些犹豫。他这几天食不果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但又苦于不敢出门,平日里只能躺在床上睡大觉,借此来掩盖腹中的饥饿感,这时候如果能有些慰问品垫垫肚子那是最好不过。几天来的相安无事让王老四胆子越来越大,他正想开门出去迎接,听到门外几个人却走远了。王老四懊悔莫及,又无法出去追,气得他在屋里直跺脚,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天他饿得再也睡不着,好容易挨到了半夜,王老四攀上墙头,看看四下里并没有人,他放心大胆地跳下来,往村外走去。
王老四并没有觉察,墙外小树林里有一双幽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周天是骑着自行车来双王村的,十几公里的路他骑了半个多小时,累得满头大汗。车子他是问单位保安借的,原本他打算打车过来,拦了两辆出租车,一听说是去双王村,司机都摆手不拉,还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瞄着他。周天才反应过来女司机的死已在市里传开了。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双王村,从王老四家屋后绕到侧旁的小树林,将自行车藏在了一个土堆后面,然后猫在一棵粗大的树后,瞧向王老四家的方向。夜色中只能看出院落房屋模糊的轮廓,但大门和院子外墙的情况都尽收眼底。
周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是年轻气盛想要做出点成绩,或许是年少轻狂想要与众不同,或许是好奇心作怪想来体验下蹲守的滋味,或许是想来碰碰运气,亦或许,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他或许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亦或许什么都不为,只是因为想到了,所以就来了。
他按照自己想象中一个侦查员应该有的姿势和表情,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同样的角色,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带一个红外线望远镜来配合自己的身份。
但他很快就累了,索性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在夜幕中浑不辨物,胀得生疼。而且因为骑车子出了一身汗,衣服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刚开始潮热得难受,现在被夜风一吹,周天感觉像是一块冰敷在了自己的背上,冷得他缩成一团直打哆嗦。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丝不知从哪来的天光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大地,周围不时有小虫子在低鸣,偶尔还有一声鸟叫,划破树林的宁静,使四周显得十分诡异。周天本来是不怕鬼的,他觉得世间也许有鬼,但鬼肯定是怕人的,尤其是怕他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小伙子。但他的这份自信在这样静谧的黑暗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一点点蚕食,他脑海里开始逐渐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电视里、电影里、小说里,甚至小时候逛庙会在鬼屋里看到的早已被忘记的小鬼抓人的场景此刻都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似乎每棵树后、每棵树上都有无数只鬼怪在盯着他,它们吐着舌头流着涎水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就等他精神疲惫的时候一拥而上将他带走或是吃掉,而当他回头的时候它们又全都机警地躲了起来,不露出一丝踪迹。夜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所有的树都摇晃起来,原来它们也是妖魔所变,悄悄埋伏在周天身边,趁他背过身的时候慢慢向前挪动着步伐,靠近一点,更近一点……
周天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么个鬼地方,后悔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这么一个原不存在的差事。“看来王老四肯定不在家,你看他家黑着灯呢。”周天心里一个小人这么劝自己,他立马就听从了他的话,准备起身离开。
“我希望你能永远不忘初心,排除那些困难和干扰,牢牢盯紧自己的目标前进。”孙局长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你很像你的父亲。”
“我一直都很钦佩你的父亲,”肖克说道,“我相信,只要你不懈努力,以后你一定是个比你父亲更优秀的人民警察。”
“我的父亲……”周天首先想到的不是父亲的音容相貌,而是他人生最后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父亲身着警服样貌端庄,微笑地看着他。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生前还有这样的一张照片,记忆中的父亲是没有微笑的,只有永远严肃的面孔和永远疲惫的身体。
周天从小就很怕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的脾气一直不好又长期不在家,周天稍微调皮一点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似乎父亲一直将“棍棒之下出孝子”奉为人生真谛。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在周天长大后变为了势不两立的叛逆——“你做警察,我就混社会”,周天拉起一群小伙伴煞有介事地组成了一个小帮派,虽然按照年龄周天在里面排行老三,但却是整个帮派的头脑人物,遇到什么事情老大也会听他的意见。当然,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无非就是抽烟打架逃课那些年轻人青春期常用的伎俩。但周天从不参与打架,因为家里的皮带还是让他心存畏惧。后来帮派发展得不错,越搞越大,名震周边各大中学,周天就更不用参与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直到后来,父亲的突然去世才让周天蓦然惊醒,看着母亲与妹妹痛哭流涕周天潸然泪下,他才意识到做为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承担着多少的压力与责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对父亲深深的恐惧,其实源于对父爱深深的渴望。而父亲的打骂,也是一种“望子成龙”的期盼。只是,在外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他,在家却并不擅长表达……
想起父亲,让周天心里暖暖的,他有一瞬间甚至感到父亲就站在自己身后,穿着一身帅气的警服,魁梧挺拔,万丈光芒。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赞许地微笑点头。父亲没有说话,周天也没有回头,但已泪如雨下。
如果是父亲在执行这个任务,他会怎么样呢?他会怕黑吗?他会怕冷吗?他会厌烦吗?他会怕那些假想的妖魔鬼怪吗?他会觉得这个工作困难吗?他会想家吗?
或许答案是肯定的。但周天知道,父亲是绝不会半途而废临阵脱逃的。
“我也不会!”周天在心里大喊了一句,胸中的小宇宙爆发,炸亮了漆黑的夜空,吓退了狰狞的鬼怪,驱赶了身上的寒冷,周天擦干眼泪,重又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密切注视着王老四家里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困意一阵阵袭来,周天不时用手拧一下大腿来强打精神,但这招也很快就不奏效了,他的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他倚靠在树干上,马上就要睡着了。
“噗通”,周天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马上朝王老四家看去。
夜色中,一个人影贴着墙根缓缓从地面站起来,那人四下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往村外走去。
周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吗?是王老四吗?他有那么一刻想冲出去把那个人按倒在地问他是不是王老四,但理智很快制止了他的行为。他盯着那个人影慢慢地走远了,他想跟上去,刚迈了一步,脚下踩到了枯叶之类的东西,“嚓啦”一声脆响,在万籁无声的深夜里格外扎耳,吓得他赶紧定住了脚。
那个人似乎也听到了响动,急忙蹲下身向四周查看。有户人家的看门犬“汪汪”叫起来。那个人影又赶紧起身快步走了。
这下周天进退两难。继续跟吧,怕被他发觉逃之夭夭;不跟吧,又怕他一去不回没了踪迹。周天十分焦急,一时取舍难断,就在那人快要走出自己的视线时,周天发现他突然又蹲了下来,双臂迅速摆动着,似乎在挖什么东西。他忙活了好一会,站起身,手里拿着什么,快步走回来。走到一户人家门口,随手拎起地上的一袋东西,匆匆走到墙根处,连蹬带爬地回了院子里。
是他了!周天在心里欢呼。这下他睡意全无,他想给肖克打个电话,转念一想肖克可能在休息,“让他睡会吧,”周天心想,“而且看王老四这个情况一时半会是不会逃跑的。”
周天好不容易挨到天开始蒙蒙亮,有起早的村民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不能再等了,一会儿人会越来越多的,周天想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冻得麻木不听使唤了。他哆哆嗦嗦地按下发射键,拨通了肖克的电话。
肖克的车裹着浓重的尘烟就进了村,一进村口他就将车熄了火,凭借惯性滑行到了王老四屋后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就下了车,边往王老四家跑边焦急地四下寻找周天的身影。在王老四家屋后的一处阴影里,他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在向自己招手。
“嘘,”周天向他做了个手势,走到肖克的身边,“王老四在家呢。”
“你怎么回事?”肖克用责备的语气问,眼神里却满是关切。他看到周天头发潮乎乎的,双眼红肿脸色苍白嘴唇却冻得青紫,明显在野外呆了一夜。
“我没事。现在怎么办肖队?”周天反问一句。
“等老付他们来了吧,应该快了。”肖克从安全方面考虑,觉得人多一点心里踏实些,但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有个村民扛着锄头从旁边走过,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一车。
“你觉得现在里面情况怎么样?”肖克等村民走远了,问道。
“凌晨的时候我见他从院墙翻出来,应该是出来找吃的,然后又回去了。这会应该睡得正香。”周天说。
事不宜迟,肖克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有了底气,“你怎么样?”肖克问。周天做了个OK的手势,“走!”肖克说。
攀上泥墙,肖克先探出头迅速朝里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没有人,又支起耳朵倾听屋里的动静,良久,确定安全后他才快速翻过去,顺着墙面滑到地上,猫着腰碎步走到堂屋的门口,蹲在墙角掏出手枪回头看周天。
其实周天在警校里就经常做障碍跑的训练,爬梯翻墙这些都是基本动作,早就做得熟了,怎奈今天在寒风中吹了一夜,四肢已经冻得僵硬麻木,从墙上下来的时候手底下一滑,“咚”的一声跌在了地上,而且,不知是摔得疼了还是没料到自己的失误,周天发出一声惊呼。
“哎哟!”
这声并不响亮的呼喊在静谧的清晨却如同平地惊雷,惊出肖克一身冷汗,他急忙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悉索声。
肖克再不迟疑,起身一脚踹开房门,大吼一声“不许动,警察!”,同时扣动扳机,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砰!”
眼睛很快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肖克看到一个浑身只穿了一条大裤衩的瘦小男人站在屋当中,被那声枪响已经吓傻了,身体筛糠似的直哆嗦,一股腥臭的黄色液体顺着他的大腿流下来。余光所见并没有其他人,肖克迅速将枪口朝斜下方向瞄准了他,“不许动!”。周天从后面冲进屋,伸手顺势将男人放倒在地。
给他戴上手铐,王老四像摊烂泥似的软软倒在地上怎么也扶不起来,两人连拖带拽把他弄到院子里,就看见一个敏捷的身影从墙头翻了进来。
“肖队,”付书勤冲到两人跟前,“你们没事吧?我听见枪响了。”
“没事,”肖克点点头,紧接着大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其余三名队员冲了进来。
“这就是王老四?”田文健问道,“噗,什么味儿?”他使劲捏住了鼻子,“你们从粪坑抓出来的吗?”
“别废话,去,给他拿两件衣服。”肖克命令道。田文健颠颠地跑去屋里找出两件衣服套在王老四身上,王老四全程就像个布偶人一样任其摆布。
将王老四押上车,肖克安排老郝、小田两个人封锁了王老四的家以备搜查,然后和其余人共乘一辆车风风火火返回了分局。一路上王老四一直低着头颤抖着蜷缩在座椅里,任他们怎么哄劝吓唬都一声不吭。
肖克在路上给孙局长打了个电话,将情况向他做了简要的汇报,不过并未提到周天的擅自行动,反而大张旗鼓地向领导表示这个年轻人完成了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孙局长在电话里也对周天的付出表示满意和慰问。“很好,我上午找几个报社的记者过来报道一下,这也是难得的题材。”孙局长说。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王老四抬进了审讯室,王老四手脚渐渐有了知觉,对他们的任何行为都未加抵抗,只是双目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某个并不存在的位置。
对王老四接下来进行的审讯却让肖克犯了难,因为无论他怎么问,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怎么推心置腹地做思想工作或是虚张声势地恐吓,王老四就是低着头直直地看着地板,面无表情,一声不响。
或许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孤家寡人一个,他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蹲牢狱也好,枪毙也罢,对他而言只是如何结束自己那原本就毫无意义的生命的一种方式。生命总是要结束的,只是时间问题,及早地结束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王老四的沉默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束手无策,因为现在为止他还只是一名有着重大嫌疑的嫌疑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人还需要其他证据的佐证,而要想搞清楚案件的细节,就需要他本人的供词。
几个人累得口干舌燥也没能从王老四嘴里撬出来一个字,肖克只得去孙局长办公室请教高招。郑菲来到分局,得知大家还没有吃早饭,又匆匆出门买了些牛奶面包回来。周天打开食品外包装的时候瞥见王老四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饿了吧?给你,吃吧。”周天走到跟前,把面包递给王老四。
王老四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周天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吃吧。”周天把面包往他眼前又递了递,“总不能老吃野菜和别人家的垃圾吧?”周天笑了笑,在抓捕王老四的时候,他看到了屋内桌子上吃剩的野菜和从垃圾袋里翻出来的鸡骨头。
王老四犹豫了一下,颤巍巍接过了面包,刚咬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周天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王根生。”王老四犹豫了一下,哽咽着说道。
周天索性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斜对面,又顺手拿了一包牛奶递给王根生,看他没有接,周天直接给咬开了个口,又递给他,“怎么,还嫌我脏啊?”周天笑笑。
“没,没。”王根生哆嗦着接过来,手下一使劲,牛奶喷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嘿,你成心的吧你?”付书勤气得火冒三丈,跳过来朝王根生吼道。
“没事没事勤叔。”周天赶忙拉住他。讯问椅湿哒哒地没法再坐了,周天打开固定的脚铐,让王根生蹲在墙角继续吃东西。“给你吃我的吧,我减肥。”郑菲把自己的面包递过来,周天摆摆手,在王根生旁边蹲下来,拿了几张纸让他擦干衣服。
“你家里有几口人啊?”周天问。
“就我自己。”王根生低着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平时做什么工作啊?”周天没话找话。
“种地。”王根生的声音更低了。
“看你也挺老实的啊,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呢?唉。”周天长叹一口气,似乎对王老四犯下的罪过感到惋惜。
王老四低头沉默了,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焦急等待着王根生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良久,他抬起头,眼泪在他脏兮兮的脸上画满了沟壑,“老弟,警察老弟,我高攀你。”王根生紧紧攥住了周天的手哽咽道,“你把我当人看,我求你件事。我知道我这次活不成了,可我不想下地狱。你救救我。”
周天一边安慰他,另一只手悄悄扬起,冲后面做了个握东西的手势。赵坤会意,赶紧打开了手持录像机。
“你别激动,慢慢说,只要能帮忙我肯定帮你。”周天拍了拍王老四的脊背,全然不顾手上沾满了他的眼泪和鼻涕。
接下来,王老四声泪俱下地坦白了犯罪的经过。
那天,王老四准备给自己家的地浇点水,他从村支书家借了水管携在怀里刚出大门,迎面碰见王老二家媳妇。“呸!穷王八犊子,连个水管也买不起。”老二媳妇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王老四没答话,只是色眯眯地盯着她胸口看。老二媳妇虽然人到中年,但还风韵犹存,身材丰腴诱人,常被村里老爷们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调戏对象,王老四也不例外。被老四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老二媳妇十分不自在,又呸了口吐沫一跺脚气呼呼地朝家走了。
上午王老四正在地里忙活,王老二跑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按倒在地毒打一顿,临走时老二愤愤地骂,“你妈逼的,再看我媳妇眼珠子给你抠出来。”他停了一下,似乎觉得抠眼珠有些不切实际,于是又补充一句,“我把你这庄稼一把火都给你烧了,饿死你个穷逼!”傍晚,四肢酸痛心情郁闷的王老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越想越气闷,到代销点打了半斤烧酒自酌自饮以此浇愁。半斤酒下肚,王老四明显有些飘了,赌气似的开始对老二媳妇想入非非,下身渐渐涨得难受。王老四浑身哆嗦一阵解决完生理问题突然惊醒,想起老二那龟儿子说过要烧光自己的庄稼,虽然自己也知道那无非是句气话,但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回忆起老二对自己非打即骂的种种往事,那种不安膨胀起来,几乎可以看到老二正在往自己家地头浇着汽油,那可是自己的命根子。
王老四越想越担心,扛着锄头就出了家门,心下打定主意,如果老二敢断自己活路就跟他个龟儿子拼了。
在自家地头坐到半夜,王老四不知不觉倚在树上睡着了。他被随风吹来的一声呼喊吵醒,那一声“救命”在夜晚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里,仔细听却没了动静,似乎那个声音被什么捂住了。借着酒劲,王老四大了胆子往自己判断的方向摸索着前进。走出老远,他看见夜色中有几个黑影在田地间晃动,忙活了好一阵,然后有两个人快步跑开了,还模糊有个人影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呻吟,是个女人的声音。王老四看那两个黑影跑远了,应该不会回来了,这才壮壮胆凑到倒地的人跟前,他走到近前就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一个女人!一个衣衫不整裸露着身体的女人!
王老四呼吸变得急促,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裸体的女人,就这么真实地躺在自己面前。观察了半天,确定女人没有醒来,王老四借着酒劲撞了熊胆,颤抖地伸出双手,在女人光滑细腻的皮肤上贪婪地抚摸起来。
在王老四有了进一步的想法,刚褪下自己的裤子时,女人突然醒过来,把王老四吓了一跳。女人一边拉过自己的裤子套上双腿一边哭喊,“大哥,大哥,你别动我,我有钱,我给你钱。”女人的话让王老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茫然地从女人手中接过钱包揣进了裤兜,他站起身光着屁股正不知所措,也许是被女人羸弱的哭泣声激起了欺凌的兽欲,也许是酒后见色恶从胆生,也许是内心深底对生理需求发泄的渴望,王老四又不顾一切地朝女人身上扑去。
“啊!”女人惨呼一声拼死抵抗,瘦弱的王老四只和她斗了个旗鼓相当。手忙脚乱中王老四手边摸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不暇细想,他顺手抄起来就往女人头上砸去。
一下。
“救命啊!”女人呼喊抵抗得更加猛烈。
两下。
女人殊死挣扎中一脚踹中了王老四的下体,剧烈的疼痛让王老四瞬间失去了理智。
三下,四下,五下......
女人慢慢失去了反抗,软绵绵地躺在地上。王老四一屁股坐在旁边,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等他心情渐渐平复,感觉手里黏糊糊的,他扔掉手中的砖头抬起双手,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血!王老四这下彻底清醒了。他赶忙起身去推那个女人,“哎,哎,醒醒。”女人没有任何回应。王老四拿手伸到女人嘴边,心慌意乱中他并未感觉到夜风中女人微弱的呼吸。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王老四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因为寒冷和恐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突然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杀了人,杀了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拿了钱就离开,怎么就鬼迷心窍还想要去强奸她,他想到了自己以后会被枪毙,想到枪毙之后就可以见到自己早逝的父母,他想着子弹穿过脑袋的时候会不会疼,或许还没来得及吃枪子,手枪抵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就会吓得尿裤子,村里围观的人肯定会哈哈大笑,一如往常嘲笑他窝囊潦倒的一生,他想象中站在人群里笑得最响的就是王老二,他平时就让自己受尽凌辱,肯定也不会放过最后这个大好机会狠狠取笑自己。
想到王老二得意的嘴脸,王老四突然有了力气,“我死了也不能让你个龟儿子好过。”王老四愤愤地想,他把那具“女尸”慢慢拉起来扛上肩膀,趁着夜色,踉踉跄跄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王根生断断续续讲完了自己的犯罪经过,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当时女人并未死亡的事实告诉他。
这时,门被推开了,肖克大步走了进来,看到王老四和周天两人一起蹲在墙角里,一下愣住了。
“肖队,”周天转头看见肖克,兴奋地站起身,“他全都招了......”
周天话音未落,眼前蓦然一黑,听到众人一声惊呼,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