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摘录及随想
第五章 儿童性侵犯者的厌女症
(友情提示:此章有很多读起来让人不舒服的部分。)
1 “欲望问题”
美国的女性主义者罗宾•摩根(Robin Morgan)提出一个著名的公式,“色情制品是理论,强奸是实践。”迄今为止,美国主流派女性主义者一直要求对针对女性的暴力性的色情制品进行法律制裁。在日本,部分女性主义者也与漫画家和作家之间撰绕“表达自由”的问题发生了论争。我本人(指作者)在女性主义者中属于维护“表达自由”的少数派。
永山的《色情漫画研究》一书,对暴力性的色情漫画的论述充满洞见,堪称名著。书中有被称为“鬼畜系”的暴力性的色情漫画,我们由此可以了解,在人类意识的深处,存在着将他者身体变形加工施以伤害凌辱的欲望想象,那是一个黑暗深奥的世界。其中有种被称为“人兽”的人,四肢被切断,脖子被套上颈圈,仅仅只为成为性侮辱的对象而被豢养训练。可是,漫画同时也表现了那种“人兽”的痛苦和悲哀。永山的见解令人瞠目,他说,“鬼畜系”色情漫画的消费者,通过体验加害者和被害者双方的落差而体味到双重的快感。仅与加害者同化的快感是浮浅的,只有当与被害者的痛苦也能同化时,快感才更加复杂而深奥。
对色情制品的限制,用分级标志或过滤的手法,保护“不看不欲之物的自由”,便已足够。人类的想象力无论多么残酷,表象(表象这个词可以理解为想象)的制作是不能去管制的,也是不管制为好。我们知道,表象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反映或投射的关系,反倒具有像梦一样的补偿填充的功能。我们也许正是因为在想象中杀过无数次人,所以才可以在现实中不去杀人。
2 儿童性侵犯者们
一位童年遭遇过性侵犯的女性,用了一生来追究这个对于自己最为迫切的问题,最终成为一名研究者。她采访了被监禁的性犯罪者,基于采访纪录写出一本书。这就是帕梅拉•舒尔茨的《不是怪物》。
该书作者一开始便告白自己是儿童时期受到性侵害的亲历者,她说,“我有种想去寻根究底地追问男人虐待我的动机到底何在的欲望。”这种探究的欲望牢牢地抓住了她,她是为了相信“我不仅仅只是便利的工具”。她从幼儿期到进人思春期为止,一直受到近邻成年男 的性侵犯,十多岁以后侵犯才停止了。她说,停止的原因可能是那个男人对进人思春期以后的她失去了兴趣。那个加害者,正是只对成人之前的少女抱有性欲望的男人。
“他们如何以幼小的孩子为性欲对象并使其成为牺牲品的? ”对于还不知道性为何物的孩子,是不可能去征得同意的。这些儿童性侵犯者们(几乎全为孩子身边的大人们),作为孩子的支配者,将孩子的身体作为满足自己性欲的道具。为了打消孩子们的抵抗,他们反复使用“我爱你” 这句便利的话。“叔叔爱你,所以跟你做这样的(你不喜欢的)事(别反抗,要合作)。”这样的台词,与“爱你才打你”的家庭暴力的男人的话很相似。根据舒尔茨的研究,加害者都想相信被害者是自己情愿的。日常生活中多为胆小之辈的加害者们,试图由此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其实,这也是色情制品的常规套路,即使是强奸,也偷换为“女人等着我去强奸”的“诱惑者理论”。
可加害者,却总想过轻地看待被害者受到的打击,甚至还故意错觉被害人是自己情愿的。其 实,这反过来证明了,他们实际上是有罪恶意识的。他们不但没有征得对方的同意,还剥夺了对方的反抗,他们对此是自觉的。
有个男人为了让养女顺从,威胁她,“让我干,不然就揍你”。“鸡奸一个男孩的时候,那孩子哭嚷起来,我就用手蒙住他嘴让他发不出声音来。”这些人的动机“与性与爱都毫无关系”,完全不顾对方的心情,“把愤怒全都发泄出来”。有男人坦白,是“杀人还是性交”的二者择一。也有男人想,“幸亏对孩子性侵犯,才没干出更凶残的杀人罪。”
根据自述,这些人对小孩抱有欲望的理由如下。“不管干什么,因为是孩子所以没问题”、“孩子不去和别人比较”;孩子容易控制,“孩子天真单纯”“容易被骗”。
儿童性侵者们,为满足一己之欲,利用可以不征得同意 的无力反抗的他者的身体。他们对此固执依赖,长久持续地控制对方,摧毁对方的自尊心、对他人的信赖感和自我管理意识,并且还希望对方是自己情愿,把对方当作诱惑者。加害者99%是男性,被害者九成是女孩,一成是男孩。
3 如果是这样,让这些男人从性关系中撤退,把性行为限定为自慰,停留在自我完结的性欲望幻想之中,还要好得多。事实上,媒体形式的性产业,都是辅助自慰的性幻想装置,二元平面的色情游戏、美少女漫画中,旧态如故的男权主义性幻想被再三地重复生产,在那里,女人作为诱惑者,主动顺从男人的欲望。即便如此,从虚拟世界的符号得到满足的 “对二元平面发情”的宅男和草食系男子们,也比胁迫“让我干”的野蛮的“肉食系”男子好。想象力是不能被取缔的,只要他们没有付诸行动。
4 在儿童色情网站上,孩子的图像被传播,而该孩童毫不知晓,传播者中甚至有父母老师等处于保护人立场的人。有位检查儿童色情网站的专家证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当孩子知道带有性意味的姿态能换钱后,他们主动传播以自己为性客体的图像。据说,那位检查员因为无法忍受整日被迫浏览孩子们令人痛心的图像而终于离职。
5 (作者又一次重复观点)承认一个男人为男人的是男人,不是女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像女人”,需要通过拥有女人而立于女人的支配者的位置。所以,“拥有女人”就是“成为男人”。这个关系是非对称的,不可反转。将至少一个女人置于自己支配之下,是“男人之为男人”的必须条件,正因为如此,如果对女人控制失败,就成为男人的污点。
“连让老婆听话都做不到”的男人、“气管炎”的男人,是被轻蔑的。妻子的通奸,不但意味着男人管理的失败,还因为是“被自己养的狗咬伤”而让男人失去面子。所以,男人要对女人报仇,与其说是因为妻子的背叛,不如说是因为事关在同性集团中的“男人名誉”的问题。
6 被压抑男人的“同性爱”?
正因为每一个男人身上都潜藏着对男人的色情欲望,这种排除便必须更加严格,而且还必须是一种自我审视和自我检阅。已有许多论者指出,男人同性社会性欲望的集团,同时也是带有浓厚的同性恋色情色彩的集团。男人之间的关系,用了多少性爱的词语来表达!如“男人为之着迷的男人”之类。
对于男人,无需冒着被“女人化”的危险去实践同性恋行为的唯一办法,是“少年爱”。
在这里,对少年的性侵犯可以免于男性之间“同性恋憎恶”。因为和少年发生的同性行为,作为成年人的一方必然是主动方,不会被男性群体鄙视。
无需担心男人性主体地位被侵犯的危险,在性活动中控制他者,为此选择障碍最小、无力反抗的对象,并且还希望对方也很情愿——这就是儿童性侵犯者。至于被害者是女童还是男童,已经不重要了。
由此,这些儿童性侵犯者多为胆怯之辈、他们作为“男人”的自我确认十分脆弱的理由,便很好理解了。他们就是这样来实践着厌女症和同性恋憎恶——枚硬币的正反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