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除了那撮麦草,让冷秋月发疯的还有那些她无处诉说的诱因

文|芳小菊

因为阿公鹿子霖放进碟子里的那撮麦草,白鹿原上近乎完美的女子冷秋月疯了。

十五的一天,鹿子霖的女人,冷秋月的阿婆,又到庙里烧香守夜去了。

吃晌午饭时,冷秋月对阿公说:

“爸,你黑天甭出去,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你喝酒,我给你炒几个菜”。

听了儿媳说的话,鹿子霖吃惊的程度,不亚于那日从粥碗里搅出她放进的麦草时。

他慌乱的答应着:“那好,那好嘛”。

晚上,满院的月光里,鹿子霖喝着酒,夹着儿媳炒的菜,暗暗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嗅到儿媳新擦的粉香味时,他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搞了半辈子女人,他岂能看不懂儿媳发射给他的信号?

但是,他想起了儿媳塞进自己粥碗里的那撮麦草,那是他最后的障碍。

他让儿媳别光忙活,也吃一口自己炒的菜:“你不喝酒就吃菜,尝尝你的凉拌豆芽”。

冷秋月坐到石桌旁,夹了一口豆芽送进嘴里,瞬间吓得呆愣在那里。

朦胧的月光下,她没看清吃进嘴里的是麦草,一撮像她放进阿公粥碗里一样的麦草。

没等她回过神来,阿公鹿子霖哗啦一声把筷子甩到石桌上,站起身来厉声说:“学规矩点,你才是吃草的畜生”。

从最初的惊吓呆愣里清醒过来的冷秋月,突然意识到了豆芽里的麦草是怎么回事。

她羞辱的无地自容,想哭又哭不出来,不知不觉地从石墩上跌坐下来,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垂下了再也无法支撑起来的头。

她知道,自己此生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

从这一夜起,她不再说话。

秋末冬初的一天,坐在纺车前纺线的冷秋月,突然一跃而起,跑出厦屋,跑出街门,跑到村巷,冲进了阿公鹿子霖供职的白鹿镇保障所......

知书达理,贤惠隐忍的大家闺秀冷秋月,彻彻底底的疯了。

冷秋月发疯的原因,初看会以为是因为一撮麦草,但细究起来完全不是。

那撮她放进阿公粥碗里,阿公又放进她菜碟里的麦草,只是表象。

让她发疯的真正原因,除了那撮麦草,还有那些她无处诉说的诱因。

01.爱而不得的婚姻里,不可言说的情感与生理煎熬

冷秋月和鹿兆鹏的婚姻,是源自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

嫁给鹿兆鹏冷秋月是满心欢喜的,而醉心于革命事业的鹿兆鹏娶她,却是被逼的。

她从没走进鹿兆鹏的内心。

她的父亲冷先生虽一生阅人无数,但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却看走了眼,鹿兆鹏是个干大事的人,也是个把她推向不归路的人。

完婚那天,新娘冷秋月等在新房里,新郎鹿兆鹏却赖在城里不肯回家,是鹿子霖赶到城里,一记耳光抽得他鼻口流血,他才哭丧着脸屈从的。

洞房花烛之时,鹿兆鹏拒食合欢馄饨,勉强进入洞房的他,在新娘子冷秋月的身上匆忙溜过,完成夫妻之实后,第二天便不辞而别,两年时间没再回白鹿村。

当他以白鹿镇小学校长的身份,满身荣耀的回到白鹿村,回到自己的家里时,在家里人眼巴巴的期望中,他客气地走进那间曾经的新房,客气地和冷秋月打了个招呼后,毫不留恋的住到了学校的宿舍里。

他的回来,先是让冷秋月激动的说不出话,旋即又让她的欣喜之情彻底粉碎。

爷爷鹿泰恒拉下老脸,下跪从学校求回他,又用拐杖狠狠的把他打进新房后,他和衣勉强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走了后,再没回到家里。

冷秋月和鹿兆鹏这桩合过八字,三媒六正,人人看好的婚姻,不仅成了家里人的心病,也成了鹿兆鹏革命事业的负累,更成了冷秋月情感上的煎熬。

从小在父亲封建礼教,和男尊女卑家庭教育下长大的冷秋月,骨子里早就刻下了封建传统的框架,在她的心里“以夫为纲”是女人的本分,况且她又是那么喜欢鹿兆鹏。

虽然鹿兆鹏从没把她视作自己的妻子,她也没有从婚姻中得到一丝温暖,但她始终怀念着和鹿兆鹏的洞房花烛夜。

新婚之夜鹿兆鹏匆忙的从她身上溜过,带给她的那一点点欢愉,是她寂寞长夜里最深的怀念。

那件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梦,梦中奇妙的滋味常常搅得她难以入睡,和鹿兆鹏在一起,成了冷秋月内心焦灼的渴盼。

冷秋月知道鹿兆鹏并不爱她,她只是他名誉上的妻子,但她总是忍不住要想他,想他曾给予自己的那点不情愿的温存。

在这种爱而不得,渴望期盼的处境中,冷秋月痛苦的挣扎煎熬着。

她总是做一种怪梦,梦中的她渴望爱抚,那些身边熟悉男子的脸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有时是小叔子鹿兆海,有时是田小娥的丈夫黑娃。

这种怪梦搅得她心虚体弱,神志不宁,使她不敢仰起头来看任何成年男子的脸。

小叔子鹿兆海从她手里接过饭碗时,她会不由得脸红心跳,黑娃从门前走过,她都不敢瞅一眼,有时她甚至会梦见阿公鹿子霖。

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越来越频繁的在她的梦里出现,连带她的思绪都出现了变化。

以前,她到场院扯柴草,看见田小娥扭着细腰,摆动着屁股走在路上,总是觉得恶心,现在她竟然嫉妒起来,嫉妒她能天天和黑娃在破窑洞里欢愉。

冷秋月的这一系列变化,全都是因为心中的爱而不得。

鹿兆鹏一开始屈服于封建礼教,和她走进了洞房,后来又因为要反对封建礼教,让她一直活在“守活寡”的痛苦和煎熬里。

这段爱而不得的婚姻,先是唤起了她情感和生理上的欲望,然后又瞬间浇灭了她的渴望,为她以后的发疯,埋下了直接的根源。

冷秋月疯了后,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我有男人跟没有男人一样守活寡,我没有男人守活寡还能挣个贞节碑,我有男人守活寡图个啥”?


02.封建礼教下,父权和“从一而终”思想的压迫

冷秋月的父亲冷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名医,也是白鹿原德高望重的人物。

他因高尚的医德,在白鹿原上拥有极高的威望。

他的父亲老冷先生过世时,十里八乡的人,送来的金字匾额和挽绸挂满了半条街。

这样的冷先生当然要把脸面和名声看的比命还珍贵。

自己的女儿在鹿家过得是守活寡的日子,他比谁都清楚,可为了保全冷家在白鹿原几代人创下的名声,顾全自己的脸面,她狠心的舍弃了女儿的幸福。

冷秋月心中委屈痛苦时,偶尔会来到父亲的中医堂。

每次来,冷先生都没有好脸色,他会冷着脸训诫女儿:“男儿志在四方,你在屋要好好侍奉公婆,早起早眠”。

冷秋月被父亲一番训斥后,本来满肚子的委屈,一时无处诉说,只好统统再装回肚子。

问候完父亲,她便神情忧郁的回到鹿家院子。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只能空守在鹿家,和寂寞煎熬为伴,在爱而不得中挣扎了。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鹿家,可在封建传统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她,从小受到太多封建礼教的熏染。

她既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遵从“以夫为纲”、“从一而终”的封建制度。

以封建教条为标准严格要求儿女的冷先生,对封建礼法传统的信奉和重视,让冷秋月对他望而止步。

“以夫为纲”,“从一而终”是他的信条,他怎能让自己的女儿轻易触碰那些封建制度的条条框框。

他更不能因女儿的婚姻,让冷家世代的尊严蒙羞。

为了挽回女婿的心,保住冷家的脸面,他曾作过最大的努力。

当他听说,鹿兆鹏在白鹿原组织饥民闹事被抓住,要执行枪决时,他说服连儿子都不想救的鹿子霖,用自己的谋略联合朱先生,豁出全部家底,救出了他。

事后,他对鹿兆鹏就一个要求:

“给女儿个娃娃,给个娃儿,女儿在鹿家就能活下去,也能在白鹿镇撑起一张人脸”。

由此可见,在冷先生的心里,封建思想是多么的根深蒂固,为了撑起一张人脸,为了女儿能在鹿家守一辈子,他宁可豁出全部家底,铤而走险。

作为一名医生,冷先生是合格的,他为白鹿原所有的人着想,受到了白鹿原人的一直拥护和爱戴。

而作为一个父亲,他是不称职的,为了世代的名声,为了家族和自己的脸面,他无视女儿的情感和生理需求,用封建制度的条条框框,把她紧紧的捆绑住,以致让她透不过气来。

得不到娘家保护和安慰的冷秋月,失去内心的依靠后,只能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在封建制度的压迫下,活在无望的婚姻里,挣扎煎熬。

一个人一旦失去精神家园,就成了没有灵魂的活死人,在爱而不得,没有一丝温暖的婚姻里,冷秋月只能靠着那点曾经的欢愉,胡乱回忆着从前,幻想着未来。

胡思乱想中,她的意识慢慢变得混乱,模糊不清。

她像一头困兽,在封建制度的压迫和束缚中,越挣扎越疯狂,最后渐渐失去理智。

一旦遇到刺激,就会不由自主的发疯。

03.阿公醉酒后无德的冒犯,事后缺德的报复

鹿兆鹏的父亲,冷秋月的阿公鹿子霖,是个搞了半辈子女人,风流成性的男人。

常常在外面喝的酩酊大醉,半夜而归是惯有的事。

一天深夜,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时,脚尖被门坎绊了一下,跌倒在门里一时爬不起来。

这天夜里他的女人去庙里烧香没回来,开门的是儿媳冷秋月,看他跌翻在地爬不起来,冷秋月急忙拉起他,并扶住他的肩膀帮他站稳。

鹿子霖已经喝的分辨不清扶他的人是谁,以为是自己的女人扶住了他,便本能的把一只胳膊搭到了冷秋月肩上。

冷秋月见状满脸烧骚,小声对他说:“爸,是我不是俺妈”。

鹿子霖眼睛一瞪,站住脚说:“你妈咋哩?你咋哩?都一样,你对爸也好着哩”。

说着就抱住了冷秋月,一双手在她的胸前骚动起来。

冷秋月惊叫一声,浑身燥热,几乎昏厥过去,她本能的央告说:“爸,这成啥话.....快松手.....”,说完,猛力挣脱开来,奔进厦屋将门关死。

第二天,鹿子霖醒来时,感觉出昨晚自己酒后可能有失德行为,但怎么也回忆不出具体过程,也看不出儿媳冷秋月有什么异常。

但是,早饭间,当他用筷子搅动儿媳端来的稀粥时,脑子却轰然一声爆响,迅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碗底里搅出一撮喂牲口的碎麦草。

他瞬间明白,昨晚自己肯定做下丢脸的事了。

冷秋月沉静的坐在灶房里,等待着碗被摔碎的声响,和阿公的咆哮声。

但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听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声响,和阿公像往常一样呼叫添饭的声音。

她应着阿公的声音,端起饭碗时,看到了碗底的那一撮麦草,阿公喝干了粥把麦草留给了她。

阿公用意何在?冷秋月突然间六神无主、慌乱无措了。

洗碗时,她倒掉麦草,憋在心中的那股报复的勇气全部消失了。

洗着碗时,她一直在判断阿公的举动,阿公的这一软杀法,是在承认自己是吃麦草的牲畜?还是证明他不与小人较量?还是另有它意?

麦草事件后,冷秋月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灾难里,她的脑子日夜不停地上演着扶着阿公的情景。

尤其是晚上,她躺在炕上就能感受到阿公那双骚动不安的大手,能嗅到阿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男人特有的骡马气息。

阿公的那些醉话,身上的骡马气息,让她即觉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

她十分清楚这些都是罪恶,但又无力抗拒这些诱惑。

她常常瞅着阿婆松驰发黄的脸愣愣的发呆,然后在阿婆:“你死盯着我看是不认得我了”?的训斥声里,猛然清醒过来。

冷秋月痛苦的在这些难以言说的情欲,和诱惑的梦境里挣扎着,无法自拔。

诱惑和罪恶感无时不在折磨着她。

十五那天,她趁阿婆去庙里烧香守夜,试探并暗示了阿公,可阿公却因为那撮麦草的障碍,缺德的报复了她。

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直接崩塌。

再也撑不起一张人脸的她,唯一的结局,只能把自己逼成疯子。

写在最后:

冷秋月是《白鹿原》原著里着墨不多,但结局最为悲惨的女性,她短暂的一生,既没爱过,也没被爱过。

婚姻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等待和煎熬,封建礼教强加给她的,是父权和“从一而终”思想的压迫。

鹿兆鹏屈从封建礼教将她娶进门,给了她一丝不情愿的温存,让她有了情感的渴求后,又转过头来反对封建礼教,最终弃她于不顾,致使她终日活在情感与生理的煎熬中。

风流成性的阿公鹿子霖,酒后失德冒犯了她,引起她人性本能的欲望后,又因为一撮麦草,缺德的报复了她,不仅让她的精神世界崩塌了,还让她活在深深的屈辱和自责里。

如果没有鹿家父子二人的不负责任和无德,对情欲一无所知的冷秋月,也许会无欲无求的,按照封建礼教的标准,寡淡的活成一个传统完美的女人。

如果没有父亲冷先生封建礼教的严格约束,冷秋月也许不会在爱而不得的煎熬,和情欲的挣扎中,把自己逼得发疯。

所以,除了那撮麦草,让冷秋月发疯的还有这些她无处可诉的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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