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轻柔而深情。
椭圆状的庭院,以石墙围住。右边砌起一池,左边种有柳树,中间摆着一个凳子。
这庭院并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模样。
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庭院中,池水泛起波纹,向外扩散。水里的红绿鲤鱼于是向更深处游,之后便不再动弹。
一名男子,赤裸上身,下套淡绿长裤。立于雨中,仰头望天。
这名男子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蜿蜒曲折的清水河,惬意的缓缓流淌。盎然春意卧在河面,周边植物茂盛。河底情景,则完全看不清楚。
阳光透过树荫的遮盖,疏疏落落的洒在石路上。一条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散落着小吃摊和小店。住在这里的居民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抬凳坐在街边闲聊。
一少年,脸庞干净,胡须被仔细剃掉。穿着整洁,腰身挺立,稍长的刘海随着步伐起伏。
郝芸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应着周遭街坊的问候打趣。
“放学回来啦?” 嗓门粗犷的张大娘站在自家门栏前问道,话音未落便被热情的李婶婶打断:“今天学校怎么样?我这刚热好的板栗要不要尝尝?”
郝芸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站定之后,柔和的说道:“谢谢您,李婶。但我昨天刚从刘叔那里被硬塞了一只鸡,只能留着肚子回去对付它了。” 与略显青涩的外表相反,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如同附着松木的弓尾划过大提琴弦。
李婶还没来得及回话,围裙底下突然窜出一小姑娘。大概四五岁,头上束着马尾辫,脸颊圆嘟嘟,手上攥着一把糖。她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急急忙忙的开口说道:”哥哥,你让你爹妈先做着不就好了?“
小姑娘的头被重重的拍了一掌,仰头一看,李婶怒不可竭的盯着她。她嘴巴嘟起,眨巴眼睛,似是已经有泪水蓄势待发。李婶却没有安慰的意思,低声斥道:“昨天才告诉你哥哥家里什么情况,过来说说说,说什么说!” 接着把目光投向面前的白皙少年,露出歉意和愧疚。
郝芸摆摆手,蹲下轻声说道:“哥哥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不过呢,今天哥哥邀请了老师来做客,所以不能吃你们的板栗了,不好意思。”
小姑娘躲在李婶的围裙后面,胆怯的往外探头,眼泪已经止住。
少年又跟李婶攀谈几句,接着礼貌的回应了其他人的寒暄,之后便缓步往家里走去。
“真是个乖孩子。”李婶仍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眼好,成绩特棒,更别说长得俊,听说在家做饭、清洁都是他自己来。”
“可惜呀。” 刘叔叹到,“父母出了事故,奶奶又病卧在床。他才刚到16岁,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
张大娘得意的叉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一姑娘陪着呢!人父母健在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父母走后,大家都以为这事算吹了,人家姑娘仍不离不弃的陪着他。再说了,他的老师跟他亲如父子,加上他父母留下的那些财产,饿不着!”
“但愿如此吧。” 刘叔忧虑重重的说道。
郝芸慢慢的走,离开繁华嘈杂的居民区,路上的杂草渐渐生多,石路不再规整。周遭叫卖、调笑或是争吵声消去,寂静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啼。
河水仍清,四五只天鹅漂浮于水上。其中一只为黑天鹅,头冠被撕裂,感染流脓,胸口生疮蔓延至脖颈,羽毛零落,叫人难以相信其正游在清澈的河水上。身旁白天鹅群,振振雪白羽翼,恍若不知,仍围在它身边,黑天鹅也怡然自得。
已是深夜,臭水沟旁青蛙扯着嗓子的吼叫声就更让人难以忍受。
臭水沟旁坐落着一座公安局,警察们本就因叫声感到烦躁,更别提半夜还要起来审讯一个人。
此人大大咧咧的被扭送进审问室,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刚还在跟同事赌咒发誓,有朝一日必将臭水沟上青蛙和黑天鹅一网打尽的张警官走进来,脸拉长的像是要坠到地上。
“说吧,又去偷了谁家的东西?”张警官把文件往桌子上一丢,双手环抱,翘着二郎腿。
“你可真冤枉我了警官,我这次什么也没捞着。”这位惯偷哭丧着脸说。
已是深夜,派出所的灯一一关闭,深邃黑暗的笼罩之下有窃窃私语声溜了出来。
“放了?”
“放了,他这次真没偷,顶多算个私闯民宅,教育教育就放走了。”
“奇了怪了,我看着他刚从那家屋子里翻了出来,这种人,怎么可能不顺手寻摸点东西?”
“你不知道,那间房子我之前随便溜达的时候也瞅见过。当时主人还没在家,我随意往屋内瞟了几眼,那叫一个乱!污迹和垃圾满地都是,但那些家具啥的摆着还挺规整,你说怪不怪!看来真是穷到家了,一点油水没有,根本没东西偷。”
“嗬,这得是啥人才住这种地方啊?”
“我后面问了问周围的居民,大多都不情愿说,一个大爷告诉我住的是一年轻人,再细问也问不出来了。估计也就是人缘差的怪人,就先甭管了。”
声音渐渐变得微小,最后只剩蛙鸣回荡在臭水沟中。
夜像是幽深宽大的织衣,将真实与虚妄统统遮盖。
少年伸手握住门把,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艰难的被推开。
一些细小的灰尘因扭动落下,门把手一尘不染,似是经过细心的擦拭。
房间不大,地板白净家具陈列摆放规整。左边是一张桌子,旁边摆放几张木椅。上面有一口锅,飘着鸡汤的香味。再往房间更深埋进,右边是一座沙发,面前摆着茶几,正对着电视。茶几上面放有许多纸张,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向左拐进小房间,立着一个柜子,上面放着本纪念册和一个恹恹男子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不到三十,皱纹却已经爬上了他的脸,脏乱的头发盖住额头。男人咧嘴笑着,漏出一口黄牙。右拐有两道门,分别通向厕所和小院。
已经接近傍晚,郝芸却来不及放下书包,从兜里掏出笔纸,跪在茶几前拔开了笔帽。刘海垂下微微挡住他的视线,于是他甩了甩头,腰身仍然挺得笔直。
他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纸上写到:
亲爱的爸爸:
近来你和妈妈还好吗?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哈哈。我知道你们还没死,还在工作呢,等你们回来。
他写了一个错字,歪歪头,拿起钢笔在错字处反复划线,试图把错字盖住。原字最后已被一块墨蓝色的方形覆盖,他心满意足的提笔继续。
今天上午,我在学校遇见小柳了,她还是好看,我直愣愣的看着她,把她看的脸红。她看着我,娇
他忘了娇嗔怎么写,眼睛盯着天花板冥思苦想几分钟后,写上了真字。
娇真的说,让我不要看她。我就没有看过她了,立马转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突然不让我看呢?还好后面老师来找我了,我的老师对我很好,他告诉我他把鸡煮了,让我回家吃掉。但得给他几百块钱,因为他煮的很辛苦。我就给了,毕竟你们还给我留了很多,并且他对我很好。他说他今天不来吃饭,因为有事。
他写完了信,却也不加落款和时间。直接往后一靠,书包被压的很扁,仿佛里面空无一物。他握笔的手僵在半空中,双脚放在茶几上。
不顾鸡汤飘来的香气,不顾背后压扁的书包,他靠着沙发,仰起头,露出怅惘的神情。目光散乱,嘴唇微微张开,就这样瘫坐着。昏红的光透入,夕阳下沉,余晖浸染了每一片云,窗帘被窗户漏进的风吹起。
晚风醉人,如同热情的抚慰,在他脸颊上滑过。绚烂的黄昏肆意涂抹着整个房间,他一动不动,仿佛定格在过去的回忆中。
直至永远。
广阔澄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漂浮。
清爽的春风,裹挟着丝丝凉意,绽开校园门口的百合花。
郝芸从校门走出,他留着寸头,身上的校服一丝不苟。稚嫩的面庞正咧嘴笑着,双手随意的摆动。
身旁一群男女围着他,吵吵闹闹。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忙于调笑和打闹。一齐漫步走过盛开的群花,芬芳馥郁,此刻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万物初生,一切都有着蓬勃的希望和无限的未来,不论是野草还是家花。
郝芸与女孩并肩走着,保持步调一致。女孩绑着一个利落的马尾,刘海随意垂下,校裙裙边被春风轻柔的微微抬起。她也笑着,嘴角挑起好看的弧线。
笑靥如春半桃花,倏忽化作一汪落满花瓣的潭水,又像那随风轻摇的垂杨。
似乎一切美好都被春天赋予给她,亦或是她赋予了春天美好,眼眸中倒映着空明澄澈的蓝天。
郝芸看的痴了,久久不能回过神。女孩娇嗔的瞪他一眼,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移开了目光。
他突然停步,背后传来热情的呼喊。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教学楼前,拿着文件夹向他挥手。他不好意思的向随行同伴们耸耸肩,在同伴们的调侃下飞奔向自己最敬爱的老师。
校园的清洁工们推着除草机出发,力图保证校园中唯有艳丽夺人的花儿方得绽放。
他瘫在晚风中,握笔的手在半空僵住,轻轻转动手腕,像是在书写。
他正在书写自己的未来,还是企图改写曾经?
清河水里的黑天鹅与白天鹅随着游动离得越来越远,白天鹅却仍恍然不觉。它们美好纯白,在河面上翩翩起舞,歌颂着春。
“那个姓郝的啊?” 光着膀子的罗大爷,坐在藤椅摇着蒲扇听着警察问话,当听到郝芸二字后,连续说了约莫十个“哦”字。
“本来么,小时候多可爱,我们也帮衬着他,有时还送鸡嘞。可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整个人都焉下去。”他挺直身子,手开始夸张的比划,“从来不抬头看人,一直低着头走。喜欢背个书包穿起校服,多大的人了!胡子拉渣的,头也好像从来不洗,满头都是油。”
他手又放下,扶着藤椅的把手:“这都过了十几年,也没找什么正经工作,大家就渐渐厌烦起他来。”
面前的人若有所思,记下几句,罗大眼说的越发起劲:“我看你们还是得带他去什么地方治一下,让他清醒过来。整天又不去上班,就坐在家里,有时又在镇上那所初中和他家之间来来回回走。咱们看他可怜,给点东西吃,但也不能老给啊!”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是要久违的下一场雨。院落里杂草兴奋的随风摇摆,鲜花害怕的垂下了头。
警服打扮的两名男子伸手握住门把,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艰难的被推开。
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地板随意的散落着纸屑和一个啃了一半的烂苹果,几根面条耷拉在椅子靠背上。
桌上一个锅,里面是发臭的水,水里什么也没有。
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男人,他胡子拉渣,头发似乎从来不洗。他原本望着天花板,在听到推门声后扭头看向了门口。
“警察叔叔,有什么事吗?” 他背着书包说话,神情天真烂漫,嘴角的皱纹随着说话抽动了一下。眼窝深陷,有些发黑,说话时露出几颗黄牙。
两名男子迟疑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试探的叫了声:“郝芸?”
男人愣住,长大嘴巴。
雨滴掉下,狂躁的雨把一切含苞待放的花打的散落在地。校园放学路上空无一人,学校提前放学,好让所有学生都提前跑回家。
雨仍在不停的下,黑天鹅独自避雨。
面前的男人不停的用手揉搓头发,手上粘了黑泥和头油,看的张警官一阵阵犯呕。
无论什么提问都无法得到回应,男人重复着:“我刚放学回家”,带有哭腔。
张警官的同伴探完了房间,拿着一本纪念册出来。他将纪念册摊开,手举着,在男人眼前一页一页翻着。
册上摆满少男少女的照片,时而是一个班级之多,时而三两成群。一个寸头男孩和马尾姑娘的合影,放在最开头的位置。男孩笑的活泼大方,女孩则有些忸怩。
接着往下翻,男孩的笑脸出现在所有照片之中,但这如同定格动画般播放的回忆在纪念册中段戛然而止,之后再无任何照片陈列。空空如也的塑料相片框迷茫的等待着下一张照片插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看着相册翻动,嘴角泛起的微笑在看到空白后被抹去,张嘴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完整字,只有嘶哑的声调。
手中钢笔坠下,在写好的信上添了几个墨渍,手指颤抖。接着浑身一起颤动,双腿蹬地似乎要站起来,但最后又无力的坐在原地。眼眶泛红,泪水流下,跨过皱纹经过胡须,流向下颚。
他猛然抬脚蹬开面前的茶几,钢笔滚向地面。又极力抑制般轻轻的警察拿着相册的手,将头扭向一边。像是初升的婴儿一样侧卧,双手抱在胸前。
郝芸,二十九岁,无业游民。
张警官将笔记本放在桌上,叹道:“可怜人呐,真可怜。”
旁边年轻人探着身子好奇的问道:“张哥,他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又不工作,整天靠邻居施舍过活,值得我们可怜吗?”
张警官拿起一杯茶,话语里带着哀意:“小李,你不懂。我去问了问他原来的老师,都说他是个好孩子。父母常年打工在外,他被托付给自己叔叔。家里不富裕也不穷,够支撑他上个小学。但天有不测风云,后来他父母遇了车祸,父亲当场毙命,母亲在病床上撑了几个月,最后也撒手人寰。”
小李瞪大眼睛:“那他没有亲戚什么的帮衬着吗?”
“有,刚不说了嘛有一叔叔。” 张警官皱着眉头,嘴角燃着一颗烟。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知是否因为烟熏了眼。
张警官嘬了一口烟,双手无力垂下,指尖夹着烟:“那叔叔出事后就跑,卷了他爹妈的遗产走,留下几百块。奶奶那病本来就严重,听到这些消息,当天晚上就咽气了。他趴在奶奶凉透的身体床前,复习自己的期末考试。” 他歪着头,吐了白雾出去。
小李拿笔记本奋力扇去眼前的烟味,又掩不住好奇继续追问:“那他日记里,老师、街坊和青梅是编出来的吗?”
派出所外,已是深夜。雨声渐小,敲打着窗,带有温婉的韵律,张警官的眼神在烟雾中越发涣散。他模糊的忆起自己回忆里的每一场雨,每一个因雨带来的故事。
他最后勉强的回应一句:“那些都是有的,可惜不长久。”
之后他便愣住,不再回应小李的问句。思绪随着雨声,从地面坠入天空,回到了乌云密布的下午。
记忆中男人先是流泪,接着抽泣,再接着就是有些凄凉的吼叫。要将肺里空气吐出似的,俯下身干呕。世上的不公与磨难,压在他的身上已经太久。
张警官默默的看着,没来由的想到一句话。
真正的离别没有桃花潭水,没有长亭古道,只是在一个和往常同样晴朗的早晨,有些人就永远的留在了昨天。
他在一个极度闷热的夏天随意瞥见这段话,对其作者的矫情和造作嗤之以鼻。离去便离去了,何必唧唧歪歪,他当时这样想。
但内心却不知为何默默记下。
郝芸曾是拥有桃花潭水的,也走过长亭古道。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随着汽车喇叭、男女惊诧的惨叫、撞击与撕裂声,那个青涩、意气风发的他被留在了过去。
男人抬头,狰狞着脸,用不成段落的语句诉说:“我付不起学费,被开了。”
他的嗓音陈旧破碎,音量因脱力而低哑,却仿佛在嘶吼。
“我的老师和同学没有一个再联系过我,我打电话、写信又托人去问,他们像是抓着我的青春匆匆跑掉了一样。”
男人猛然站起,窗外大雨倾斜而下,天空也为他哀恸。
“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就跑去学校看,我守着放学的时候等他们。我猜他们不知道我们家发生什么事,他们焦急的等我回去。我躲在路边一个柱子旁,看到熟悉的路熟悉的花。” 他的脸哭的难看极了,皱纹全部挤在一块。
“他们,”他开始大口喘气,“他们仍然嬉笑打闹着结伴走回家,小柳跟另一个男孩子玩的正欢,她的麻花辫仍一起一伏的荡着,穿着裙子还是好看。”
“我蹲在柱子后面时,想了十几种跳出去逗乐他们的方式。我会向他们倾诉我的遭遇,他们会安慰我,就像朋友一样,然后我们一同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回家。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我太过自恋也太过自负,我夸大了自己的重要性,误解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是命运的嘲弄。我不配与他们同乘在名为青春的船,满身疮痍的人,就该独自呆在水底。”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激烈。眼前的两人垂着头,像是扎根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暴雨带着风,狂风裹着雨,似是要将窗户击穿一般。
他推着自己写过的纸,推到两人面前,动作带有痛感,像是在撕开自己伤疤:“我写日记,我编。我让自己相信我仍然拥有他们,周围的居民仍疼爱我,小柳在我笔下仍笑靥如初,老师微笑着抚摸我的头。我不愿相信自己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不愿相信那段时光真的过去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们,我并非在欺骗自己,我瞒住的是时光。”
雨声变得模糊,耳边有如重鼓猛锤,他知道那是心跳的声音。
“我不在学校里了,也不在他们的记忆里。我只剩下这些美好了,这辈子将蜷缩在用回忆编制的茧里过活,你们要把这些也一并夺走吗?就像命运夺取我的青春和未来一样?” 他吼叫着结束自己的发泄,闷雷落下,黯淡的天空白光一闪,世界骤明。
闪过之后,天空仍然黯淡,雨声渐小,屋内无言对视。
早知如今心胆俱裂之痛楚,从前何必美好?
一条臭水沟,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死皮赖脸的缓缓流动着。
一条黑天鹅游在上面,头冠撕裂,满身恶疮,形单影只。
天空乌云密布,遮住阳光。无风,树木花草规矩的站在路边,一老人和一中年人在茶馆坐着。
满头白发的李大婶,在喝茶时好奇的问道:“他后来怎么样了?清醒了没?”
张警官尴尬的摸摸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没呢,他最后又恢复原状了。”
“啥?为什么啊?”李大婶感到莫名其妙,“那你们这趟不是白去了吗?”
张警官站起身,放下几个铜板当作茶钱。他想了一会,认真的说道:“总归还是要留给他一些宽慰和快乐的,可能有时候真实与虚假并不重要。”
他想起了桌上的纸,上面歪扭的写着一个故事。故事中的少年刚从学校放学,走过漫花遍野的放学路,街坊们热情的欢迎他。身边有挚友、青梅和恩师相伴,仍是白皙俊朗的青涩少年。他笑着接受父母离去的事实,家中有老师帮忙炖好的一只鸡,飘着肉香。故事里的天气阳光明媚,正如故事中他的未来。
郝芸曾经拥有的一切,体验过的一切,谓之真实。转眼间,天翻地覆,只能用钢笔在纸上写下对回忆的眷恋,自己又不由自主的去美化和编造,许下对未来不可能实现的期盼,谓之虚假。
临走时他告诫郝芸,时节不居,岁月如流。先从小事做起,例如好好洗头和剃须,去院子里感受下风吹雨淋的现实,努力活着。这自然是套话,他也不指望郝芸听的明白,也不指望其听进心里去。
他转身快步离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你们还是对他好点吧,毕竟他还惦记着你们十几年前的板栗呢。”
茶楼人声鼎沸,李大婶愣在藤椅上,非懂似懂的点点头。
椭圆状的院,有一男子,赤裸上身,下套淡绿长裤,屹立于雨中。他的头发被雨水浇湿,清爽而顺直,脸上的胡渣被仔细剃掉。
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有的鲤鱼耐不住寂寞,向水面游去。
他凝望着雨,摊开手掌举向天空,手心感受到厚重。
不必在意这名男子是谁,亦不必在意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将撕裂温柔的幻梦,还是摈弃那残痛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