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底的星空(小说连载10)

周末,星子又回家了,三轮车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泥泞的路面上颠簸着。

毛毛的细雨已经连续飘飞一个多星期,这是南方特有的回南天现象,洗的衣服怎么也晒不干,仿佛还在不停的吸收潮湿的空气。走廊从来就没有干过,贴着瓷砖的墙面上,汇聚着密密麻麻的的细细的水路,覆盖在砖面上,并不往下流,宿舍里已充满或浓或淡的霉味,校园那棵大榕树静静立着,沾满水的叶子绿油油的,青翠欲滴,天空里一层雾气笼罩,久久不散,这种天可把人愁坏了。

星子拿着衣服到街上亲戚家,准备用火烘干才有的穿,一进家门,就看到厨房里生着一堆火,一家人都在围着火堆烘烤衣服。

这样的天气并不是一无是处,星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两边的稻田,绿色的秧苗已经根植泥土,开枝散叶,正沐浴着水气,山上草树,经过细雨的滋润正是一片绿,怡然自得的安享这份美好,薄雾如轻纱,盖着山头,倒不失为一幅美丽的田园山水画。

倒是星子走的小路,黄色的土质,一经雨水搅拌,就特别的有粘性,星子穿着运动鞋,脚底已粘着厚厚一层烂泥,刚抖落双脚的泥浆,一迈开步子,又开始黏上了,就像水蛭,听到水里一有动静,立即游过来,张开吸盘附住,就不再脱落。

一个小孩子穿着水鞋牵着牛,悠然的走过,星子羡慕的看着小孩子的水鞋,看看自己的鞋,白色的鞋面已经沾满黄色的泥浆,心里不是滋味,只是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有鞋穿就不错了,谁都不愿意洗,然后要晾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晾干。

星子离家更近了,他好像听到小猪的叫声,从自己家的院子里传出来。

推开大门,星子看到院子平地上积着不少泥水,几头小猪在庭院来回奔跑,泥水四溅,墙上已沾满不少泥浆,老妈郑氏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赶拦着,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好一列猪栏,栏杆不高,小猪们跳进又跳出,母猪则双脚塔在围栏上,嗷嗷叫着。

郑氏边赶小猪边对星子说,你爸买猪回来就不再管了,这些猪仔今天不知道受到什么惊吓,一个个跳出来……

星子放下书包,拿起扫把赶猪去了,可能是加了人手的缘故,小猪都乖乖的跳进猪栏里,争抢着吃猪食,院子归于平静,星子则看着满是泥浆的院子发呆,他又看了看猪栏矮矮的围墙,当他回过身去,赫然发现,东北角的房子漏着光,两块椽皮已跌落在墙脚,瓦片也碎裂着洒落在地面,雨水正从漏着的空隙飞落。

那是牛栏,拴牛的地方,那些瓦片也被牛踩碎了,在这样的雨天,小猪胡跑乱转一番,牛栏也面目全非,粪水泥水搅合在一起,露天的地方,一根横梁正在开裂着,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星子忍不住对郑氏吼起来,这就是你们要的新家吗?好好的房子搞成这样?你们是不是打算准备露天住着?

郑氏看着星子的脸上,知道他心情不好,但没想到他会冲自己发火,在之前他都是闷葫芦一样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只知道埋头干活,正因为这样,她想当然的认为,这个家推行神的信仰不会有什么难度。正当她这个文盲不知道做了谁的当头炮,极力推行神信仰时,沉默的星子像个木头一样,油盐不进,还说出那些科学的一套,一向口齿伶俐的郑氏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但是无法说服星子,甚至还受到强烈抵制,弄得她一愣一愣的的,科学有什么好,世界末日就要到了,神是要拯救你们,你们怎么还不领情,害得我操碎了心。她不知道星子对着文盲的母亲,心里充满愤怒和无奈。她只是认为,星子长大了,不好管了。

“你要是跟我们一起信仰神,我们就不会碰到这些灾难了,你跟我们去吧,啊?”郑氏又开始宣扬起她那一套,两眼放着光。星子没有理会,他想等老爸回来,问问他,为什么漏雨之前不做一些处理,非要等房子塌了才去补救吗?

郑氏还在叨叨的说着,房子漏雨也不怪你爸,我们早就知道这里漏雨,你爷爷存有一些瓦片,你爸想去拿来,甚至借来翻盖房子,你爷爷不但不给,还要骂了半天,说自家有房子不住,非要独门独户去买新房,都穷成那样,就知道瞎折腾……

星子领教过爷爷的凶狠,知道老妈说的是真的,在星子很小的时候,不知犯了什么,被爷爷一手抓住,一手拿着小棍子抽在腿上,顿时出现一条条细细的红红的痕印,又辣又痛,只刺心头,星子又蹦又跳,哭喊着挣扎着,却又挣不脱,任凭爷爷打累了才松手,星子顾不得疼痛,一拐一拐的跑开。

印象中爷爷很喜欢咒骂农韩庚,农韩庚倒像个木头般人他骂去,这次借不到瓦片主要是农韩庚大哥希望农韩庚一家人去住他的房子,顺带帮忙打理,大哥是初中老师,一家人已经搬到镇上住,农韩庚因为房子一直受困于人,就没有听从安排,现在又想求助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农韩庚有四兄弟,只有大哥做了老师,已经脱离农村,在四兄弟中话语权最高。

农韩庚看着漏雨的房子,沮丧得不知所措,也想不出补救办法,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着,只有面对那几块田地,才能找到生活的方向,只有土地长出庄稼来,才可以填饱肚子,其他的都是虚的,所以他什么都想种,每当开春,他就开始规划着,玉米要种,黄豆也种,花生,红薯,芝麻,芋头,绿豆,凡是能想到的都统统种上,看过去超级的忙,到后面却打理不过来,又忙着做礼拜,宣扬神的理论,地里渐渐的荒芜起来。家族一个叔叔对星子说,你家种了很多庄稼,却又打理不过来,要是专门种几种肯定能管好,还有盈余拿去卖,改善生活,但是你看看你爸妈,现在都在做什么,吃粮不管事,跟着神去救苍生,自己都吃不饱,还有这份闲心,咳,往后日子怎么过呀?

星子还小,他知道那个叔叔不是说他,但他还是脸上热辣辣的,他心里充满愁结。

夏天,是雨水丰盛的季节,阳光和雨水频繁交换,光顾着大地,田里又成一片沼泽地,在夕阳下,水天一色。

星子家那个漏雨的房子,经受不住连天阴雨,从东北边开始倒塌了,还砸倒隔壁家凌松的猪圈,砸死了一头准备出栏的肉猪,农韩庚终于能停住手头的活,帮凌松家卖猪,翻盖猪圈,他不停的忙碌着,几乎是这个小村子里最忙的人,从没有停下来修整修整自己的房子,哪怕在老房子那边也没有修整过,他就像故事里的寒号鸟,整夜整夜的叫着“”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第二天,寒号鸟懒洋洋的晒太阳,彻夜的嚎叫和寒冷已经遥不可及,似乎就没有寒冷这回事,当夜晚来临,寒号鸟又开始啼血的呼叫“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然而,寒号鸟被冻死在深夜里,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农韩庚终于停下来了,他这会要做的是赔偿别人的损失,还有就是对着坍塌的房子无计可施,眼睁睁的看着没住多久的新家摇摇欲坠。星子正好在学校,不知道这些变故,不知道他家的新房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快要没法住人了,更何况是猪和牛。

星子幼小的心灵即使知道了也没法面对这些接二连三的灾难和意外,他的心里已经承受和很多,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不要祖宗牌位了,为什么要放一个西方的神在大厅上,要是这个神能救人,他们还会这么辛苦,这么忍饥挨饿还要受冻,要是能救人,还用做那么多农活都不够糊口吗,要是能救人,读书还有什么用?星子苦苦思索着,面对父母一意孤行,心里充满苦楚,每次回家,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伙食费,他看着那些荒芜的田地,不知道一家的收入从何而来,父母这是怎么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星子看不清眼前的路,他所看到的都是一片泥泞,周围浓雾弥漫,自己在路上艰难的走着,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他想不去上学了,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除了农活。

星子陷入深深的茫然中,神和读书到底哪个才能救人,神要是能救人还要学校做什么,神不能救人又为什么如此根深蒂固,还是他还不理解大人的这些世界,那些看起来充满善意的面容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些问题开始困扰这星子,他既找不到答案,又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他的家充满着不为人知的的危机,他的父母越来越另类,他看起来也越来越另类,因为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打喷嚏,饥饿,生病。

星子感叹道:天下之大,怎么竟然没有我容身的地方,别说灵魂了,就连肉身都不知道要安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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