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4丨我们的忧虑、恐惧和期待是一样的

流行于14世纪的黑死病的具体起源已经无从查证。按照历史学家延续的说法之一,这种病是在1347年10月由热那亚船队带到意大利的。“黑死病”这个名称一般认为是取自其中一个显著的症状-----染症的患者会因皮下出血而变黑。

1347年8月,英王爱德华三世和法王腓力六世之间的战争胜负已分。他们之间的战争集中反映在法国加莱这个地方。在遭受了英军长达一年的围困之后,法国加莱城弹尽粮绝,开城投降。尽管加莱的战事已有结果,不过对于英法两国而言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战争将会持续。对于当时在加莱酣战的英法双方而言,那一艘来自东方的船还依然遥不可及呢!

巴巴拉·W·塔奇曼在《远方之镜----动荡不安的十四世纪》中当然不会放过流行于十四世纪的“黑死病”这一历史阶段。在这部书中的第五章会看到。塔奇曼给这一章节命名为:“这是世界末日”。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月中,加缪的《鼠疫》,笛福《瘟疫年纪事》这一类的作品不知安慰了多少人。甚至例如霍桑的《霍乱时期的爱情》都多了人阅读。我们也许会发现,在面对未知时,我们的忧虑、恐惧和期待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塔奇曼在《远方之镜》的第五章中,用她特有的细腻和精致笔法,专门为“黑死病”布置了一间历史陈列室。

在这一章节的叙述中,塔奇曼用曾经的历史资料来讲述故事。在“黑死病”肆虐欧洲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人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已然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他们最强烈的一个渴望就是-----记录下来。让文字可以跨越时间和死亡的障碍:

在爱尔兰的基尔肯尼,方济各会的约翰·克莱恩教友是个独自活下来的僧侣,他保留了一份记录,记载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唯恐“应当被牢记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磨灭,从我们后代的记忆中消失”。他写道:在感觉到“整个世界可以说都置于恶魔的爪牙之下”,他本人也在等待死神的造访之时,“我留下供继续此项工作的羊皮纸,万一有人活下去,万一有任何一个亚当的族类逃过了这场瘟疫,他们就可以将我开始的这项工作继续下去”。如另一个人所记载的那样,约翰教友死于这场瘟疫,可他挫败了遗忘。

意大利锡耶纳的一位编年史作者阿尼奥洛迪图拉也记录了对传染病的恐惧,它令人的所有其他本能都冻结了起来。“父亲抛下孩子,妻子抛下丈夫,兄弟互相抛弃,”他写道,“因为这场瘟疫似乎删去了呼吸和叹息。人们便这样死去。找不到为了金钱或友谊而去埋葬死者的人…..”

薄丘迦对佛罗伦萨的瘟疫进行了非常著名的记录,它成了《十日谈》的导言,他在记录中写道,灾难使人心变得冷硬,“人人相互躲避…..家属彼此疏远,兄弟相互遗弃,妻子屡屡遗弃丈夫;不但如此,更有甚者,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弃之不顾,任其生死,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仿佛都是陌生人”。

塔奇曼在讲述十四世纪的“黑死病”时引述的资料还包括这些不太起眼的记录:

英格兰拉姆奇修道院的档案显示,在瘟疫爆发的30年后,被播种的英亩数还不到以前的一半。修道院在1307年拥有5把犁铧,一个世纪后减少到一把,并且从28头牛减少到5头牛。

这些被用来丰富叙述的历史资料用现在的角度去看时,历史叙述的主动权就不会由写作者掌控,而是藉由这些曾经写下的文字来讲述。我们已经无法考证这些留下的文字,在当初被书写下来的时候,是急草而就,抑或是深思熟虑,还是说仅仅出于想记录一点什么的心态。不过,在《远方之镜》的第五章充斥着这些在瘟疫袭来之时不知所措的人所留下的文字,现在细细研读这些文字时,我们会发现,在人的基本情绪中,害怕、慌张、忧虑、恐惧基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当时的文豪彼特拉克写下了这样的话:“噢,快乐的后来人啊,他们将不会体验到如此深渊般的悲痛,他们将把我们的证言看作无稽之谈。

在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之后,我想我们这些后来人恐怕再也不会将他的话当作无稽之谈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彼特拉克一定看到了一种可能的情况会出现,那就是-----在他之后的人会认为他的文字过于胡言乱语或是危言耸听了。

我们不能苛责这些留下来的历史记录是不是夸大其辞或是虚张声势,在缺乏亲身经历之前,我们无法感受到那些具体的死亡和见闻带来的恐惧和忧虑,但是现在,这些文字记录中显示的冰冷、哀嚎都是活生生的,它再也不会只是一段文字,一条记录那么简单。塔奇曼在《远方之镜》的第五章中,尽可能的引述了诸多类似的历史资料。在不同之人的共同记录中,“黑死病”才会显示它的绝望、恐怖和哀伤。不过,从历史当中显示的情况来看:

瘟疫以其自身细菌的形式给14世纪留下了一道诅咒。细菌寄居在带菌者身上。将会在接下来的60年中,在不同的地点、以10至15年不等的间隔期,再次发作6次。

根据历史学家的说法,一场大流行疾病通常有两种意义上的结束:一种是医疗意义上的结束,出现在发病率和病亡率大幅下降的时候;另一种是社会意义上的结束,发生在人们对疾病的恐惧逐渐消退的时候。换另外一句话说,大流行的结束并不是因为征服了疾病,而是因为人们厌倦了恐慌模式,学会了与疾病共存。

借助塔奇曼讲述的历史书里,我们也许会认识到,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哪怕是随手记述的文字都会成为我们可打通时间障碍的斧凿。当我们再一次对这些文字记录产生认同时,也代表着我们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一场瘟疫或是其他什么,都不应该属于过去了就过去了这么一种状态。文字可以抵抗时间,也会在无意中挫败遗忘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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