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拥抱中老去的是时间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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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电影《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原本是冲着刚刚去世的日本国宝级演员树木希林去的,没想到却收获了满满的惊喜。

电影讲述了日本画家熊谷守一的故事,75岁的树木希林饰演熊谷守一的妻子秀子。拍这部电影时, 两位主演山崎努和树木希林加起来已超过150岁,但影片一点也不死气沉沉,反而充斥着一股别样的豁达。肉体虽已衰老,但精神永远丰盈。

熊谷守一是日本绘画界著名的野兽派画家,他出生于1880年,逝于1977年,享年97岁。从地主家的儿子到清贫的画家,他见证过日本历史的潮起潮落。

电影虽然讲述的是传奇画家的故事,却没有着眼于画画的场景,而是集中描述了熊谷守一94岁那一年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件,吃饭睡觉、观察生灵、休闲娱乐、招待宾客,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息。


(树木希林在影片中饰演熊谷守一的妻子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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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头,昭和天皇盯着一幅简笔画看了很久,问身后人,“这是几岁小孩画的画?”

这个几岁小孩,就是传闻中“画坛仙人”熊谷守一,他的画和小孩子的画,乍一看没有多大的区别,十分朴素。

熊谷守一年轻的时候,画作风格十分多变,自由而张扬,充满了技巧,画面色彩冲击力极强。但到了晚年,他画风突变,逐渐以简洁为主,画面中出现更明确的轮廓线,颜色越来越少,线条越来越简单,构图越来越随意。

时间的沉淀,让他去掉了设计和修饰,返璞归真,从强烈的情感生活归于清隐,爱意缓缓滴入花草树木、虫鱼鸟兽。

他三十年没有离开过家,每天只是在小树林一般的庭院中,专注的观察院中生物。在这个庭院中度过的一生,也是他绘画的主题。

每天早晨,熊谷守一和妻子下完一盘围棋之后,就开始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探险了。

他系腰垫、背小挎包、戴帽子、整理袜子和鞋子,庄重、神圣,充满仪式感。而他探险的地方,却只是家中的庭院。

他会在庭院中待一整天的时间,晚上回来用过晚饭后,再开始作画。他观察院中的生灵,不仅观察它们的外形、动作,偶尔还会和它们对话。

有时路上走着走着,他不禁被路边的一片树叶吸引,被一只伫立在叶片上的彩蝶吸引,被青蛙吸引,被螳螂吸引。

他深情的问一片树叶,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他捡起一块石头,问道,你从哪里来?然后小心收进口袋,坐下休息时,才从口袋拿出来细细观察。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观察快速爬行的蚂蚁,终于发现蚂蚁行走时先迈左边的第二条腿。

他沉溺于细细观察带来的心流体验中。

国家要授予他文化勋章,他毫不犹豫的回绝了,不要,接受了就会有更多人来找我。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这其中有来求字的。

一个从很远地方来的温泉店老板,想用熊谷守一写的招牌为店里招揽生意,只是本来的“云水馆”,熊谷守一却写成了“无一物”,因为他只写自己喜欢的字。他性格里的任性和古怪,以及他对人生的感悟,由此跃然纸上。

熊谷守一问自己的妻子秀子,“如果人生能重来一遍,你觉得如何?”

秀子犹豫了一下,说“我不要,因为太累了。”

熊谷守一说,“我不管重来几次都愿意,现在也是,我还想多活一些时日。我喜欢活着”。

和早逝的孩子们相比,他们的一生太漫长了。所以秀子才会说,这一生太累。

而熊谷守一却因内心的充盈,造出了自己的宇宙,就像他被采访时说的那样,

我的心里有一座庭院,能装下的人很少。我的世界很小很小,但对我来说刚刚好。


(熊谷守一早年和晚年的画作,风格变化巨大,由自由张扬回归天然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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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树木希林的遗作之一,影片《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中,树木希林依然是一位可爱的老奶奶。

她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但又永远都那么从容不迫,每一个笑容都不缓不急,让人沉静心安。而她最让人念念不忘的,是她塑造的一系列荧幕母亲形象。

她是《步履不停》中的母亲,一个大智若愚、手艺很好、懂很多“生活小妙招”却暗藏一丝狠辣的母亲。母女两个人在厨房忙活,她们议论家常食材,她说:有了萝卜,谁都可以是大厨哦。女儿问:那土豆呢?她回答:土豆的话,就得看你的手艺了。

她是《比海更深》里面的母亲,更酷更洒脱。她宽慰想念父亲的儿子,“人走了之后再怎么想念都是枉然,还在的时候好好孝敬才是”,她劝儿子放下过去的婚姻、重新开始。她有一颗睿智而通透的心,尝遍世间苦涩,依旧用全部的身心面对生活。

她是《小偷家族》里的老母亲初枝,没有子女,选择了血缘之外的亲情,她清醒地指出羁绊的本质,不过是“我选择了你,而你心甘情愿被我拖累”。她享受着“儿孙”的撒娇,偷偷为他们存钱、默默说着“谢谢”,和一帮年轻人一起,抵抗世界的恶意。

她更是《东京塔》中的母亲,幽默乐观、坚强包容,她给儿子做满满一桌子的饭菜,炸的、烤的、煮的、蒸的……给他写各种鼓励的信,包容他的挥霍、鬼混、没出息,却绝口不提自己一路走来的难处。

她还是《橙沙之味》中铜锣烧店长心中的“母亲”,很小的时候被家人抛弃,送入了麻风病隔离区,一辈子就在那个村落里和其他麻风病人一起生活。可是,她依然能够做出最美味、最有灵魂的红豆沙。只有她说出“月亮是为了让你看见,才努力发出最美的光芒”的时候,才不会让人觉得矫情。

在《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中,她的五个子女,早早逝去,唯有两个老人相依为命,但是她与后辈相处时的感觉,让人再次感受到她母亲般的温暖。

电影中有很多老夫妻两个人默契生活的场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幕:

家中买了太多的食物,秀子决定邀请附近工地上的年轻人来家中做客,饭后收拾残局,垃圾袋里的纸,她都重新拿出来,一张张展开,确定不是老伴的画,才揉成团塞进垃圾袋。


(树木希林是我很喜欢的女演员,她和她塑造的诸多角色一样,充满了韧性和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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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中,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模糊了。方寸天地间,有自我的小宇宙,万物安然运行其中。熊谷守一在三十年的时间里,只是专注地生活在家中的庭院里,观察院中生灵,并将它们用最纯粹的方式画下来。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传奇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她二十五岁时,抛弃身外世界,闭门幽居在自己的闺房,即使家人也只能隔着门缝和她说话。她在孤独中埋头写诗三十年,留下诗稿一千七百余首。

我还想起小说《天幕红尘》中的叶子农,他的父母死于政治运动。当时才13岁的叶子农,不明白父母为之献身的事业和信仰,于是从那以后近三十年,他摈弃外物,独自研究马克思主义,不为谋生,只为知道那个“本来”。

还有一位叫何帆的经济学家,立志用30年的时间,走遍大江南北,写中国大地发生的事情,并把每年的所见所闻,写成报告,为中国的变化写一部 “未来史”。他说:

时间会让一个生态系统从底层发生改变。这种改变可能很缓慢,你不看都注意不到。但是日积月累,它就会像乾坤大挪移一样,颠覆一切原来的劣势和优势。

三十年,三个简单的字,上下嘴唇一动,三十年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他们的三十年是不同的,三十年画画,三十年写诗,三十年书写历史。他们的行为和坚守,让时间有了色彩和重量。

就像北岛诗歌所写的那样:当鸟路界定天空,你回望那落日,消失中呈现的是时间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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