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他进入我的身体里,猛烈地撞击着。他舔噬着我的耳根,我感觉我快被他融化了。我全身都像流淌着滚烫的火山岩浆。
桂玲姐,桂玲姐。
他轻轻地在我耳根呼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掉进了冰与火之中。可是,我并没有反抗他这么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几年前,他见我第一面时,也是叫我桂玲姐。当时,我对他说,你认错人了。他迟疑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后他说我像一位他认识的故人。我跟他自我介绍,说,我叫许丹。他回答,说,我叫向小鱼。
听到他说他姓向,我心里微微一震。大约在八、九岁的时候,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知道育我长大的父母是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姓向,住在邻县。小时候养父母不让我回亲生父母家,后来,慢慢地长大了,他们允许我回亲生父母家去看看时,我却不愿意去了。因为,我听旁人说,我亲生父母生了四个女儿,我还有三个姐姐,大姐桂玲,二姐桂枝,三姐桂叶。我在向家时的名字叫桂青。我亲生父母想要生儿子,在我满一周岁时,就把我送给现在的养父母了。
记得是在我十岁左右时,我听到消息,说,我的大姐桂玲突然死了。关于我大姐的死,有很多传言,传得最厉害的一条是我大姐是被我亲生父亲给打死的。因为他想要儿子,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超生罚款也一直赖着。如果大姐真的是被我亲生父亲给打死的话,那么,他想儿子一定是想疯了。我在心里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所以,虽然没有见过大姐桂玲,但我却对她非常同情,她真的是太可怜了。
小鱼,我今天要加班,你下午带着小雷到李医生那里去看看吧。
他答应了。李医生是比较知名的心理医生,我们已带小雷去过他那家心理咨询室三次了。当知道莲姐把郝雷要托负给我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鱼说,我们谈了三年的感情了,还没有结婚,现在我突然多了一个小孩子,我怕他接受不了。用俗语说,小雷就像是我的托油瓶了。然而,真的没有想到,他没有一点儿的反对意见,而且他的表现仿佛就像是他答应了莲姐托孤一样。
我问,你真不怕我收养非亲非故的小雷会成为我们的负担吗?
他说,我知道,现在小雷的境况和你当年一样,你是怕他成为没人要的孩子。
他的这句话说得我心痛起来了。的确,他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我便知道他又去法恩寺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法恩寺的了真方丈成为了朋友的。有一次陪他到法恩寺里,他居然和了真方丈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害得我坐立不安了一整个下午,很是无聊。所以,自那次以后,我再也不陪他去法恩寺了。
我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向他问起我大姐桂玲的事来。起初他不怎么愿意说,不过,后来我问的次数多了起来时,他也慢慢地给我说了很多关于我大姐的事。
我真的和我大姐长得一模一样吗?我问。
他说,非常像。你二姐和三姐是一个样子,而你和你大姐是另一个样子。
你怎么会对我大姐的记忆那么深刻?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为什么。他这样的回答,我是看出来了,他没说真话。
他说,老家的山上有很多野生动物,住在山上的每一代人都爱捕猎。那时候我还小,父母在外打工,爷爷也不肯教我怎么捕猎,是桂玲姐教我的。
说到捕猎的时候,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他接着说,你知道吗?捕猎兔子,我有好多种方法,放夹子、挖深坑、下绳套等等,每一种方法都可以逮到兔子。不过,挖坑的话一定要在坑壁安一个铁皮,塑料皮也可以,反正是不能被兔子啃烂的东西。
我问,为什么要放那个东西?
他说,兔子掉进土坑里,会打洞逃跑的。
后来,我对他说的那些打猎的话题失去了兴趣,我还是想弄明白,他和大姐还有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和我上床亲热时,却时常叫我大姐的名字?
再一次,他爆发后,喘着粗气倒在了我的身体上,我们的身体就那么紧紧地贴着。好久好久。
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姐?我问还躺在我身体上的他。
他沉默了片刻,说,如果我说,曾经我也进入过她的身体,你会信吗?
我立即说,不信。我在心里想,我和他同岁,我知道我大姐死的那一年,我们都才十岁。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屁孩子。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他从我的身体上翻了下来,我抱紧了我,说,可是我说的是真的。桂玲姐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她是在山上把身子交给我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懂。那天她哭得很凶,说了很多我当时听不懂的话。
他停顿了下来,好像在等待我的询问。我问,她说了些什么话?
桂玲姐说,向元叔要把她嫁出去,那样就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他说。
我听说,有点生气,说,把我大姐嫁出去了,他就好再生一个儿子吗?
他说,也许吧。不过,桂玲姐不想嫁,向元叔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打她,骂她。
我问,他要把我大姐嫁给谁?
他说,桂玲姐一直没有对我说。那天她哭过之后,问我喜欢她吗?我说喜欢。她沉默了一会儿,躺在了深草地上,说,小鱼,骑在我的身上来。我问,桂玲姐,你要我做什么?她说,别说话,按我说的做,好吗?我没再说话,只是按她说的,轻轻地趴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又暖暖的。像有一团火,在我心时快冒出来的,哦,不,是像有一团火,从那里快冒出来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难受起来,说,别说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没再说下去了。关于他与大姐的关系,之后,我再也没有问过了。
十四
自从上次和他见面后,我和小兰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具体发生什么变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有一点,以前她还和我商量我们现在的危险处境,但是,自那以后,她都跟我说的是一些家里家外的碎事。
电视上播放着十九大后又一个大老虎,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孟伟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的新闻。每次看着这样的新闻,心里既有些快感,又有些悲哀。中央的纪委工作要是从头开始就这样严格的话,我们国家会提前发展二十年,可能会全方面超过美国。但是,话说回来,这就是人类发展的历史规律。对于抓贪,用平头百姓的看法来说,过年猪是要养肥了才能杀的,比如和珅。近几年,中央的各位工作都做得非常好,特别是纪委工作的有力开展,端正了中国一大片干部的态度。有些话其实不当说出来的,十几年前,一大批干部的职业素质是差强人意的,甚至极不乐观。比如,九四年发生的“克拉玛依大火事件”,其中的干部行为,是极容易引起民变的。
十几年前,中国干部选拔体制多少是存在问题的,说得委婉一点,就是干部选拔体制还不完善。我以前是不关心这些太高远的事情的,但是,自从见到他居然成为了市刑警后,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因为,对于曾经的他,我不说了解八、九分,但也掌握了五、六分。像他这样从奇怪的途径进入仕途的现象在前些年并不是个例。对于拥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的他来说,我是一个知道他太多事的人了。
突然,电话铃声的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一看,是梅仙打过来的。我起身准备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接时,小兰问,就在这里接吧?
我看着她看我的眼神,仿佛她已看穿了电话铃声来源于谁。我心里猜测,难道他把我和梅仙的事已经告诉了小兰了吗?
百川,不好了,小浩不见了。梅仙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
梅仙的声音有些大,小兰已经听到了。小兰说,小浩不见了,她应该打电话给林胖子,干嘛打给你?
我说,她可能急坏了,想多联系一些人帮忙找找。再说了,听说林胖子正在外地跑车,就算是飞,现在也飞不回来。好了,找孩子重要,我先去看看。
当我驾车驶到梅仙的楼下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一脸焦急,一见到我就说,刚才去学校接小浩时,老师说小浩被一个年轻男子用车接走了。老师说那个男子当时说是小浩的舅舅。我一听就知道出事了。
小浩的确没有舅舅,听梅仙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出事了。我立即载着梅仙,开始从学校周围找起。梅仙一直在紧张,紧张得要哭了。我问,老师有没有说那个男子长的是什么样子?
她说,老师说,那个男子二十几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
我问,那个男子开的是什么车?
她说,老师说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
我们找了好几条街,都没有找到小浩。我说,我们报警吧。
梅仙哭着连续点着头。但是,就在我们报警后,驾车行驶至一个肯德基餐厅外时,透过玻璃橱窗,我们看到了小浩,他正独自一个人在一张餐桌前坐着,且正吃着一份餐食。
梅仙一打开车门,便向餐厅里奔去。我也跟随着跑了进去。
梅仙一把抱住小浩,小浩的表情仿佛是感到很惊讶,仿佛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我蹲下来,问,小浩,是谁带你来这里的?
上小学一年级的小浩说,是舅舅。
我问,他长成什么样子?你以前有见过他吗?
小浩说,有见过,他经常给我买东西吃。他长得可好看了。
我问,你见过他几次了?
小浩说,好多好多次了。
我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小浩说,舅舅说他现在有事,要离开了,叫我在这里等妈妈,他说他已经给妈妈打电话来这里接我了。
我问,你知道舅舅的电话号码吗?
小浩说,不知道。
带着小浩和梅仙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思考着,为什么那个男子要多次背着我们见小浩?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上周,城东的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受害者叫龙夏玉。听说,龙夏玉就是被一个开着雪佛兰的男青年接走了后而失踪的。当时我就觉得那个男青年一定与他有什么联系,说不定,那个男青年就是拿他钱财,替他消灾。我是非常偏向这一种猜测的。
上一回与他见面,他就当着我和小兰的面提起过梅仙与小浩,当时我就感觉他那时就在发出警告的信号了。可是,没想到,他真来了这一手。他已经开始对我行动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开始想办法,给他一点信息:不要动我,不要动我身边的人。虽然这十几年来,我们生疏成了陌生人,哦,不,差不多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是,十几年前,我们是两只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如果相安无事不下去了的话,我就决定拼个鱼死网破。
我给他邮寄了一个小包裹,包裹里面只有一只小型的兔子配饰品。我想,他一见到兔子,应该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果然,几天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白老鼠,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他的口气带着一点亲热,又带着一点凉气。
我说,好歹曾经我们兄弟一场,请对我高抬贵手吧。
他说,我问你给我寄那玩意是什么意思?!
我说,真的没什么意思,我突然想起我们当年一起吃兔子火锅时的场景了,挂念当年的兄弟情罢了。
他没再说话了,直接挂掉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心里真的有些害怕,如果这只小兔子饰品激怒了他,接下来我到底能不能斗得过他呢?想到这些,我的背脊有些发凉了。
十五
上面昨天说什么了?我们为什么要到子午镇去。在去子午镇的路上,王凯一边开车一边问坐在旁边的王静。
王静说,了解龙夏玉。
龙夏玉的家并没有在子午镇上,而是在山上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叫龙头村,村里的人大都姓龙。龙夏玉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平房,原本在广州打工的哥嫂因她的出事而回来了。龙夏玉的哥哥和父亲在前天才从市里回来。他们一见到王静和王凯,便问案子是不是破了。王静说,案子还在调查当中,这次来主要再详细了解一下龙夏玉的情况。
龙夏玉的哥哥龙夏云说,我们前两天不是把我妹妹的情况都说了吗?
王静说,为了能够破案,我们可能需要重复的询问你们一些情况,一来是怕你们一时没有想起。二来也是怕我们漏点一些线索。
龙夏云没再说什么,龙夏云的妻子为王静他们端来了两杯茶,她用悲伤的声音说,王警官,你们请喝茶。
王静言过谢后,看到他们都是一脸悲伤的表情,心里很复杂。不过,询问还是得进行。
你们知道龙夏玉有男朋友吗?
龙夏玉的父母都摇了摇头。不过,龙夏云抿了抿嘴,说,我知道她曾经和一个叫云昆的大学同学在谈恋爱。不过,去年妹妹告诉我说她和那个同学分手了。
龙夏玉问,是你们让她去市里找她表哥帮忙找工作的吗?
他们听到这里,表情都有一些惘然,也都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王静他们之前没有对龙夏玉的家属问起过。
王静问,龙夏玉是不是有一个表哥在市里工作?
他们还是都没有回答,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终于,龙夏云摇了摇头。
几天前,龙夏玉的父亲和哥哥去市里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确实没发现他们与吴队接触过。当时王静还觉得吴队避嫌有些过了,与家属见面应该不会伤原则的。
你们认识吴承华吗?王静问。
不认识。在他们都轻轻地摇头时,龙夏云说。
我停住了询问,离开了龙夏玉家。王凯在车上说,王队,老实说,你昨天去见上面,是不是上面发现了吴队有问题?
王静沉默了片刻,说,你不要太敏感了。
王凯说,好好好,我不问了。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镇上,镇政府。
来到镇政府的机关楼里,接待他们的是镇党委书记葛钦同志。
葛书记热切地递上了两杯茶,随着询问王静他们此行的目的。王静没有说“一零九凶杀案”的情况,而是问起了子午镇前任镇长吴江。
葛书记说,吴江同志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党员,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为了子午镇真是劳苦一生。只是,天妒英才,吴江同志在五年前倒在了他热爱的岗位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王静问,吴江镇长的亲属现在还住在镇上吗?
葛书记说,没有了。吴江同志的儿子吴承华同志后来在市里工作了。哦,听说他也在市刑警队,与你们同一个体系,应该相互认识吧?
王静说,对,我们是同事。
听王静这么说,葛书记表情微微地有了变化,他脑子快速思考着王静他们此行的目的。他心想,当下是中央反腐倡廉的高风期,吴承华同志可能出现了一定的问题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话语得谨慎一些了。
王静问,吴承华同志是在子午镇长大的吗?
葛书记此刻回答问题的反应有了一点迟疑,但并不是很明显。也就一、两秒的迟疑,要有敏锐观察力才能发现的。他回答,对,对,对,不过,他到外地求学之后,他的情况我便不是很清楚了。
吴承华同志是否还有一个叔叔?王静问。
葛书记说,你问的是吴民同志吗?
王静点了点头,说,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葛书记说,吴民同志两年前已经退休了。
王静问,他现在也在市里居住吗?
葛书记说,没有,听说他现在县里安居。
王静问了很多关于吴队以前的事情,葛书记心里越发觉得有问题了,但是他又不好打听点什么。王静他们离开后,葛书记心里久久不平静,他拿出手机,好几次想拨通吴民的电话,却终于没有按下号码。
为什么要摸排吴队?王凯以职业的敏感性已经察觉了王静带他来子午镇的目的了。
上面收到了一份对他不利的举报资料。王静没再多说了。
王凯表情虽感意外,却也没再说什么。
去向家村。王静说。
向家村较于十几年前的情况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村道土公路也已铺成了水泥路,民房也已由土坯房变成了小洋房。无论怎么说,中国一直都在发展,只是一些文武官的贪腐拖慢了中国发展的速度。
王静问一村民去向元家的路怎么走,那位村民指着路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说,他就是向元家的娃。说完,他又朝那个小孩子喊道,功名娃,有人去你们家。
王静他们走到那个小孩子面前,说,小朋友,带我去见见你爸爸好吗?
那个小孩子并没有回答,而是用一双不带友好的目光瞟了他们一眼,随后便挪动了步伐。王静他们只好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座房前。房主是一位近花甲的老媪。
那个名叫功名的娃对老媪说,有人来了。他脸上却毫无表情。那位老媪看样子有些耳背,她朝功名娃问道,你说啥?
那个功名娃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了房间。
老媪看到了王静他们,问,你们是谁?
王静提高了声音,回答了她的话。
老媪把他们引进了堂屋,端来了开水。但是,她好像还是没有弄明白王静他们是谁。
王静向老媪问及了向元,老媪说,老头子出去干活了,晚上才回来。
随后,王静又与老媪困难地交谈了半个小时,临告别时,也不见那个功名娃从房间里出来。王静知道,他在房间里一定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十六
这里有一份材料,你看看吧?局长说。
我看了看他办公桌上的那一叠文件材料,不少,说,那我拿回去看吧。
不能拿出去,就在这里看。他说。
我坐在了他的对面,开始翻看起来。看完第一页时,我就感到非常惊讶了。越往后看我的心越震惊,我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心情看完这一份举报材料的。这一份材料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厚,是因为举报内容太详细了,被举报人的前十几年的种种行为都罗列在内了。
难怪局长的脸色那么凝重,此刻我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这份举报材料中的被举报人十几年前与他人一起吸毒,嫖宿。而且,被举报人涉及到了近期的刘小莲跳楼自杀案和龙夏玉被杀案。材料中举报被举报人与杨琼和龙夏玉属于非正常男女关系。材料中说,被举报人在成为市公职人员后,对被举报人的籍贯县里的醉月亮老板董亮、县里的无业男子霍某、以及被举报人的发小郝兵进行了报复,原因是他们知道被举报人的一些不良行为的过往。
我看完后,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该说什么呢?我真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去了解这份材料所举报的情况的真实性吧。局长说。
领命走出办公室后,叫上王凯,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子午镇。
到龙夏玉家里后,通过对其家里人的询问后,证实了材料上所举报的一条信息,那就是龙夏玉并不是吴队的表妹。那么这么一来,吴队他撒谎了,之前龙夏玉也撒谎了。
那份举报材料上说,吴队之前不叫吴承华,他之前的名字叫吴星。他高中毕业后,在家里闲了好几年,成了镇上一群青年混混的头目。材料中居然把当年与他一起混过的小混混的目前情况都罗列了出来,看来,举报人是下了功夫和决心的。
什么?你们是市刑警队的?你们找我做什么?
镇上一个卖鱼老板吴涛一听到我们的身份后,一脸疑惑。
我们想知道十几年前吴星的情况。我说。
吴涛听后,脸上的疑惑的表情一下子仿佛没了,不过,他却回答,谁是吴星?我不认识。再说了,十几年前的事情,我早就记不起了。
我说,十几年前,他有一个外号,叫“菜花蛇”。据我所知,十几年前,你跟他在一起呆得最久。
吴涛说,胡说,没那么一回事。跟他呆得最久的是白老鼠。
我说,那么,你还是认识他了。
吴涛感觉一时说漏了嘴,便说,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还要去杀鱼。
他一说完,转身走开了。我跟上去,问,谁是白老鼠?
他说,不知道。
我和王凯又陆续询问了好几个目前在镇上的当年与他一起玩过的人,他们几乎是提前统一了口径了似的,都闭口不提他,也闭口不提十几年的事。
不过,这次走访,我们还是得到了一条相对比较重要的信息。白老鼠。当年与他一起呆得最久的一个人,举报材料上却没有这个人的名字,而且材料上也没有关于他与白老鼠与梁小兰之间的事。举报人一定与这个白老鼠有一定的关联,也许,白老鼠就是举报人。
在子午镇收集了三天的资料,返回市里后,我们又去了监狱。
郝兵,十几年前,与他走在一起的人都叫他青螳螂。当我们要向他问起吴星时,他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不过,只是表情变得痛苦,肢体并没有什么运动。
我要举报他。我还没有问,他就对我说。
我说,那好,请说。
我实是受不了了,太压抑了。我只不过就知道他曾经吸过毒而已,他不仅把我给抓起来了,而且还害死了我的老婆。
我说,抓你是因为你贩毒。
他说,那么多贩毒的人他不抓,为什么偏偏要抓我?他是选择性打击。而且,他根本不是缉毒警察。
那你知道你老婆已经得了绝症了吗?
我知道,但我相信小莲她不会跳楼自杀的。他坚定地说。
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当时我想舍我一人,保我家人的安全。但是……
那你把详细情况说说吧。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有白老鼠他们。那时候,我们都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天天混在一起。后来,打了几回架,菜花蛇打架很猛,又狠。而且,每次打完架,他那个在镇上当派出所所长的叔叔吴民就会为他摆平烂摊子。
白老鼠经常陪他去县里,去干什么,起初我不知道。有一回,白老鼠没空,他就叫上我去了。那晚在醉月亮的包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他吸粉了,也是唯一一次。当时他还叫我到楼下放风。后来,他再也没叫我去县里了。真是没有想到。在他消失的那几年里,我居然和那天与他一起吸粉的一些人交上朋友。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觉得我被抓,一定是被他打击报复了。真的没想到,当年兄弟一场,他却如此心狠手辣。被抓那会儿,他还暗中威胁我,让我考虑家人,说话当心点。所以,我只好认命了。打算一辈子就在这牢里度过了。可是,小莲,他居然跳楼了。你们想想,都已经得了绝症了,会多此一举去跳楼吗?一定是他使了什么手段。
你知道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吗?我拿出龙夏玉死亡时她身上的那只兔子饰品。问。
兔子?他沉思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后,说,我记得,有一回他和白老鼠在街上买了两只野兔,烫火锅。就只有这件与兔子有关的事,我还记得。其它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
接着询问了董亮,还有那个霍姓男子,他们同郝兵对吴星的态度一样。心里都认为是吴星在打击他们。接下来,我们应该去见见白老鼠---陆百川了。
十七
自上次在金鲮茶馆见面后,就再也未与他见过面了。之后,小浩被男子带走一事,让我非常气愤,所以,给他寄了一只兔子配饰品。他随即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意思。真是可笑,我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在未与他见面之前,小兰是与我站在一方的,而与他见面之后,我发现小兰的态度仿佛中立了。本来我是很生气的,但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内斗。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不过,我开始减少了与她相处的时间。我与梅仙和小浩他们开始接触多了起来。
林胖子又去了新疆,他是跑那支路线的,一去一回,差不多大半个月。林胖子这人,小时候我们都知道,比较木讷,梅仙是不可能喜欢他的。我猜测当年梅仙是气我才嫁给他的。
小浩,好玩吗?我带着梅仙和小浩在游乐场里玩,我们一起坐碰碰车、一起在湖里划船、一起坐摩天轮……
好玩,百川叔,你真好,我老爸一次都没有带我来玩过。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有一些难过。
以后如果有陌生人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话,你千万不要去。因为对方可能是坏人。特别是那个自称是你舅舅的人,因为他不是你的舅舅。我对小浩说。
小浩问,那他是谁?
我说,他是一个坏人。
小浩说,我知道了。
把梅仙和小浩他们送回家后,两个人来到了我的车前,借着车灯光,看清了他们是谁。当时心里闪过一丝恐惧感。
你们找我什么事?我问。
方便谈谈吗?那个年轻的女警问。
谈什么?
菜花蛇。
看来他们并不是年轻的吃白饭的警察,他们现在一定在做一件我非常想见到的事情。可是,此时我并不想与他们接触。在我心里,我想此时我还没有到与他全面撕破脸的地步。
可是,他们还是缠着了我,随后,我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茶馆包间,与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他们把调查到的十五年前我与他的一些事的信息跟我说了一番,问我还有没有补充的。
我说,就那些事了,没什么补充了。
龙夏玉被杀和刘小莲跳楼与他有关系吗?那个名叫王静的女警问。
这个事情我不是证人,我不知道。我说。
你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应该了解他,那就谈谈你对这两件事的看法吧。她说。
我抿了一口茶,说,可能,也许,与他有一定的关系吧。
那一份材料是你寄的吧?
什么材料?我一听,感觉可能出事了。我只给他寄过一只兔子配饰品,并没有寄什么材料。看样子,有人寄了一份可以嫁祸给我的关于他的材料。
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
你跟你的妻子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我问,这个跟案子有关系吗?如果没有,我可以拒绝回答。
他们说,可以不用回答。
你知道兔子与他有什么关联吗?她拿出一只兔子挂饰品,与我上次寄给他的那个兔子配饰品不同。但是,我心里一阵恐慌,还有人知道那件事吗?
我回答,什么兔子?什么意思?
我以为他们会继续问下去,但是,他们却突然终止了我们的谈话。还说可能以后还需要我的配合,进行与他们谈话。
从公司的大门刚开车出来,我就发现一个吸着烟的男子站在路边。居然是他。他用夹着烟的手向我打招呼。我把车停到了他面前。如果视而不见的话,我想他可能还会做出对我更不利的事来。
吴队,你找我有事吗?我问。
我记得他不让我叫他蛇哥。
按着他的指引,我们来到郊外一个迎风口的山顶上。在来的路上,我就在心里想,无论他是否撕我,我今天都会奉陪他。
他点了一支烟,也给我递了一支。我们就这样抽着,像十五年前,我们一起抽烟时的场景。
人生真是短暂呀,我们都快奔四了。他突然发出感慨。
我说,是呀。如果我们当年没有走错那一步的话,我想我们都活得更精彩的。
所以我才说人生真短暂。他说。可是我并不是很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风很大,一支烟几乎是被风给抽完了的。
这几年你吃过兔子吗?他问。
吃过,还是兔子火锅。我说。
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吃过兔子了。他说。
那一回,你为什么突然想吃兔子火锅呢?我问。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当时我想吃她。
他说完这句话,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也重新再点燃了一支,说,也许当时你不该那么做。
他说,我只是随口对她父亲说要娶她。可是他父亲太当真了。
我说,可是,打雷的那个夜里,你为什么又那么做呢?
他又笑了笑,说,我还是想吃她。特别是吸过粉之后。
当年我也很意外,没想到那个叫桂玲的女孩子会自杀。更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在吸粉后去把她从土里刨了起来,还与她行鱼水之欢。感觉天快亮了,放风的我听到了脚步声,我叫他快走。他深深地欢叫了一声,慌乱地给自己穿上衣服,又慌乱地给她穿衣服。我们跑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在叫“诈尸啦”。那天回到镇上后,我的心里乱得不得了。后来听说他的叔叔去向家村了。后来,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败露。当时,我可是真羡慕他叔叔神通广大的本领。我也没想到,他前半辈子进了“青门”,后半辈子又进了“公门”。太神奇了。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什么。我说。
做好准备了吗?他问。
什么准备?我问。
送我一程。他说。
我没说话。风把从口里吐出的烟一下子吹散了。
要不,我送你一程吧。他又说。
我心里有一点恐慌,但我却没有表露出来。
呵呵,他又笑了起来。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真像被围困的猎物,横竖都得死。
我说,你并不是猎物,弱者才是猎物,而你并不是弱者。
不,我能感觉到,我的身边埋伏了一个很久的猎手。那个猎手给我下了一个很厉害的夹子。可惜我却找不出他来。我被夹住了。
他的话,让我有些颤栗。我可能也是藏在他身边的那个猎手的猎物。
那一天,我以为他会饮弹自尽,或者坠山了生。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可能,他只是想与我简单地叙叙旧吧。
十八
听说他被停职接受调查了,真是有些快哉。只是可惜,当年“安排”他进警局的几个关键人物都已不在人世了,其追责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还是有一种快感,我们的世界渐渐地变清澈了。
天气大好,万里碧空。我顿时有了上山去与了真喝茶的想法
我对许丹说,我要去法恩寺,中午你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她正在给小雷喂李医生开的药。只是简单地回答了我一声。
其实,我的怀里一直也藏着一颗药,那颗药我藏了很久了。那是一颗以前预备着随时助我成仁的药。可是,现在它已经失去“作用”了。
在上山的路上,我准备扔掉那颗药的。但是,我终于还是没有扔掉它,就把它藏在身上,当一个纪念品吧。
我非常喜欢法恩寺的位置,居山峰之顶,垂直于山壁之巅。像绝壁上的武当的位置风格。法恩寺的后院便是支撑于绝壁之上,置身于其中,实乃有凌空之幻,且又有一览众山之感。
大师,你在独自一人喝茶吗?我走到后院,问。
我在等人。了真说。
你在等我吗?我问。
他斟了一杯茶,说,请用。
我品了一口,望向碧空下的那一座座像似俯首于自己的群山,实乃心旷神怡。
我们上次谈到哪里了?我问。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对。我们是谈到那里了。三宫休门,八宫开门,起局,落宫,临九天可攻,临九地可守……
今晨,栖息在寺檐上的那只雁子飞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了真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万物都有定数,今日它飞去,何时回来,可能要看定数了。我说。
向施主,你可曾遇见“魔罗波旬”?他问。一直以来,他总是天马行空地与我交谈。
你是说魔佛?我没有遇见。也许我与佛无缘吧。我说。
可是,我看到了。他说。
我问,何处所见?
他说,你的心里。他就在你的心里。
我品了一口茶,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们彼此静默了片刻,我问,大师,你看得到另一个我吗?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佛,也都有一个魔。他说。
我笑他,说,你这不是白说吗?
他也笑我,说,可是我看到了你心里的魔。
我不接他的话了。之前,每次谈论某事,说不过他之时,便以沉默相对。见我不言,他也会不语,相对而坐,品茶,沉思。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男一女,路过我们身旁,却站在了临崖的石栏处。他们向了真点头,也向我点头。也许,他们知道,佛门是一块净土,所以,他们那么平静。
我向他们示以微笑,我明白,他们也看到了另一个我了。看来,那一条路我还没有走完。
我拿出一只透明的水晶兔子饰品,放在茶桌上,既给了真看,也给他们看。说,青山依未改,细水仍长流。
了真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说,小时候,山上有很多野物,捕猎它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刚开始,我不懂捕猎方法,猎物老是从陷阱里逃脱。后来,我慢慢地学会了很多捕猎技巧,捕到了很多猎物。可是,再后来,教我捕猎技巧的那个人死了,她是自杀的,不知为何她的家人却对外宣称是猝死。其实她是被逼自杀的。她被下葬后的第二天夜里,我梦见她了。她在向我呼救。那天夜里,我去了埋葬她的那个地方,可是,却看到了有两个人在掘她的坟墓。那一刻,我有些害怕了,就跑了。回到家里,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声声尖叫吵醒了。我起床又跑去了那里,我看到了她。原本应该沉默在坟墓里的她,却傍着一棵松树,卧躺着。可是,那两个人却消失在向家村了。十五年来,我一直想捕捉到那只猎物,我与一位患了绝症的女人达成了协议,我收养她的十岁儿子,她以死去断那个人的“后”。接着,我又了结了那个人的相好,我给他准备了一环又一环的套,他钻也得钻,不钻也得钻。
我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了。了真其实也明白,此时此刻的这些话,并非是全说与他听,我也是在说与站在石栏处的那两个人听的。
见我未再语,了真说,所以她成为了你心里的魔。
我又笑他,说,不,我在成为她的佛。
了真说,所以,你成为了魔罗波旬。
我又笑他,说,是魔是佛,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
了真这回他也不接我话了,我们又静默着,喝茶,沉思。
那两个人一直在注视着我和了真,一直都不说话。他们像两位门神一样站在石栏处,挡着我可以飞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遥远的碧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地,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原来是一只雁。飞近寺院时,它没有落下,而是盘旋在上空。
了真说,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对雁说,还是在对我说。雁叫了一声,我却听出了凄楚之音。像是当年在那一个梦里,听到桂玲姐的呼救。
雁还是在上空盘旋,它是代桂玲姐来接我吗?
刚才端茶杯时,把捂在手心里的那一颗药悄悄地放在了茶杯里。现在,我的心里像似有一团烈火在烧。我又喝一口茶,此时,已完全品不出味道来了。
大师,今天就借佛门给我一用吧。我一说完,实在撑不下去了,倒在了地上。那一刻,我感觉,天与地凝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