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卦的奥义（二）

我们来看《谦》卦六爻爻辞：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字面意思有人翻译为：

初六：谦让，再谦让，这才是君子的风度。具有这种品德，即使冒险涉水过河，也是吉利的。

《象辞》说：十分谦让的君子，就是从谦让入手进行自我修养。

如果爻辞的意思仅仅就是这样，不能不说是索然寡味。首先我们须知这里为什么讲到“用涉大川”，是因为初六爻上面就是互卦坎，坎为水，可以理解为大川大河。但卦象的含义不是单一的，比如说坎在人身也为耳，为什么这里唯独用坎为水的意象，说“谦谦君子，用涉大川”？我们看初六位置在谦卦最下方，这显然正与谦卑者的姿态相应，所以叫“谦谦君子”不难理解；但更深一层含义应该是，一个寻求真理、寻求觉悟的人，他必须是十分谦虚好学才行，否则，他不会放下身段，求师访道，也就不可能走上修行觉醒之路。“利涉大川”绝不是说跨过一条大河，人类在很早就有了独木舟乃至皮筏竹排之类的水上交通工具，过一条河有什么好说的？再说这与谦谦君子有什么相干？所以这个“大川”应当理解为法性之流，孟子所谓“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坎卦中所包含的真阳便是这个，所以孔子才说“智者乐水”。但这个大川在哪里？这个真阳是什么？必须有真师指点才行，即使是上根利器，不经明师指点也是枉然，所谓“饶君聪敏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唯有谦卑好学的君子，不耻下问，才能得到觉者的指点，从而完成觉醒人生的大事。所以说“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卑以自牧”就是以谦冲的态度修养自己，这不只是外在为人处世的态度与方式，同时也是潜行密运、尽心知性的内修状态之精准写照。

六二。鸣谦，贞吉。

象曰：鸣谦贞吉，中心得也。

有人译为：

六二：明智而谦让，卜问得吉兆。

《象辞》说：明智而谦让，心正而吉利，因为六二之爻居下卦中位，像人守中正之道。

按：“鸣”字之后，似以断句为宜。鸣，为马鸣之鸣，九三为阳，且居互卦坎之中，震之下，有龙马之象。互坎，坎为耳，龙吟马鸣，清音满洞天，静而听之，是谦之象；此一阳，即乾元，守之不移，是止于至善，吉莫大焉。故曰“鸣谦贞吉”。“中心得”者，谓闻声入道，心安自得。

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

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

字面意思为：

九三：辛劳有功又能谦让，这样的人将有好结果，凡事吉利。

《象辞》说：辛劳有功又能谦让的君子，万民敬服。

因为九三为全卦唯一阳爻，又为震坎艮卦之共同核心，如同一个身担多职的重要人物，不辞辛劳，为国为民。所以称“劳”，有劳苦功高之意。联系《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还有《说卦》“劳乎坎，成言乎艮”，更易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说到“劳”以及劳的内涵。“谦”之意如前篇卦辞中所讲，这个艮好象海中的高山，这是谦象；艮又如孝顺的儿子，听话的弟弟，这都是谦象。从灵修角度讲，艮为止，坤为本心，所以这里有守本真心，止于至善的意涵，而且艮为“万物之所成终”（《说卦》），因为艮有停止之意，如同旅行到终点后会停下来。从灵修的角度看，天人合一为终极目标，佛法八正道以“正定”殿后。九三代表乾，是天也；艮为止，知止而后有定，所以说“君子有终”。

说“万民服”是因为坤为众，为万民，而九三一阳居中如君。从灵修说，全卦五阴爻代表不同层次的心，如民；自性真阳为君，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谦卦九三当之。修道要诀在此。

六四：无不利，撝谦。

象曰：无不利，撝谦，不违则也。

撝同“挥”，因为六四在九三之上，以常规，这是乘阳之象，是倨傲的表示。但这里是谦卦，六四又居坤卦最下，坤为顺，所以说六四虽在九三之上，仍能发挥谦的精神，所以说“无不利”。“不违则也”是说虽然阴上阳下看似不适当的，但在这里是一君统帅万民、众星拱极的格局，没有问题。

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

按：九三代表乾阳，为金玉，钱财，又是六五之西邻。(坤为土，依五行方位，土居中；乾为金，依五行方位金在西方）我们可以把九三视为六五西边一个有铜矿的邻属之国，但六五没有贪得眼前之利，以铜铸钱，发财致富，而是用铜铸造兵器，武装军队，征伐不顺服的邦国，所以说“利用侵伐”，“无不利”是说征战顺利，无往不胜。这里为什么讲到征伐呢？因为坤卦与互卦坎合起来看就构成地水师卦，有兴师动众之象，所以就讲到了征伐作战。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比喻，所谓征伐，用武器打击那些不顺服的邦国，是比喻用内在阳刚的力量（雷震）降服妄想烦恼。《证道歌》云：震法雷，击法鼓。后世道家也常用野战攻城来比喻修炼当中降伏五盖的过程。

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象曰：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

鸣谦，前面六二爻下已有解释。从灵修角度说，鸣谦还可以理解为虔诚的祈祷。祈祷是有声音的，可谓鸣；即使默祷，内在也俨然有声。祈请至上力量的加持，一定是以虔敬谦恭的态度，此为谦；是以称鸣谦。这样的祈祷对于降伏烦恼是有利的。所以说“利用行师，征邑国”。说到“利用行师”的另一个原因，如六五爻下所释，是因为坤卦与互卦坎合起来看就构成地水师卦，所以有兴师征伐之象。邑国，指较小的邦国。妄想烦恼有不同面向，如怨恨恼怒烦妒忌焦虑怀疑贪婪等等，皆可视为本心的附属小国。“志未得”是说行人尚未击败五盖魔军，心尚未安。

回头我们再来看《彖》辞对谦的论述，作为本文的一个结束：

彖曰 ：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谦亨，是说保持谦冲虚静，就能亨通。外则与天地人和谐相处，内则可实现阴阳两仪的美好交会。宇宙万物有其运动的规律，这就是“反者道之动”。天在上，但阳光会照向大地；地在下，但地气会受热上升。天道亏盈而益谦，如月亮圆了必定会缺，缺了则必定趋向圆；地道变盈而流谦，好比水满则溢，向低处聚集。鬼神害盈而福谦，让骄傲的人遭祸，谦虚的人得福。人道恶盈而好谦，世人都讨厌张狂骄慢而喜欢谦恭有礼。谦尊而光，是说谦道尊贵而又光明，因为谦冲的人庄重，不怒而威，冷静有智慧，不会昏聩，所以说“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意思是低姿态却无人可以超越，所以说谦是君子吉祥的归宿。

谦卦中不仅蕴藏着中国人最看重的德行，也凝聚了古圣先贤最宝贵的智慧。世出世间，皆可铭之座右，以为圭臬。故六爻皆吉，可谓良有以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