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人在一起,很难吗?

深夜医院静悄悄


病房里,我对爸爸说:

“人的肺活量个体差异大,有的人肺活量惊人,比如那些唱歌的,帕瓦罗蒂发出声音来,树上的小鸟都吓飞到老远,肺活量厉害的人,发出的低音音波能震到房屋上的瓦片都动。那些肺活量大的就是用来搞这些了……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肺活量。维持人体呼吸正常所需要的肺活量并不大,我们只要有手掌心大的肺就够了……”

我把我的手掌伸出来,在爸爸面前示范了一下。

爸爸是个老哮喘病人,他的肺刚好只剩一手掌心大了,ct拍片看得清清楚楚。为了安慰他,我天南海北有的没的和他侃起来。因为扯的这些东西没有真凭实据,在一个公共病房里,我只能稍微压低了声音对爸爸说的,怕恰好被专业人士听见,拿出去笑话。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中心医院综合住院部第十层,这层病房住的都是老干,年龄差不多都是八十左右被国家供养的老人们,他们的听力,早已减退。

我爸在的病房左邻右床都是益阳本市老人,陪伴的也是老人,他们一手拿智能机一手拿老人机,一天到晚,我被他们超大的手机来电声吓倒无数次……那声音,就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的广播,他们真的需要那么大的铃声吗?吓死宝宝了。

哪个老人有那么好的注意力,听见我这种发自丹田以下的别有用心的声音?不但别人听不见,连我才六十多岁的老爸也没听见。

爸爸打着吊水,一眼不眨地在听我扯淡,见我说完,又看见我向他伸出的手掌心,他说,你刚才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只有一手掌大?你是说我脸瘦得只有一手掌大了吗?

我两眼一黑,快晕死。

原来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说了那么多,他完全没听懂一句……和老人在一起,真是有这么难吗?

我没有勇气将我那些没底的话再给他陈述一遍了,倒是邻床的那个老人,他吊水打完后,手里拿着智能机,朝我招手,似乎是叫我帮忙他解决个什么问题。我赶紧凑拢过去。

我又想错了,不,我真是想多了。

老人把手机递给我看,屏面是一枚共和国勋章,不,两枚,他继续滑动屏幕,翻着翻着,简直一大把,都是老人自己的图片,还有纪念章,证书,天啦,这是个幸存的在上个世纪经历过抗美援朝的老人,八十七岁了!卧槽,见识了。

老人翻给我看,脑回路非常清奇,他用长沙口音无比骄傲地告诉我:

我有四块牌,抗美援朝功臣,南泥湾社团团长,全国扶贫协会先进个人,中国烟草界烟草人。

他旁边的老伴八十岁了,看我听得一楞一愣的,对我补充说,他是烟草局退休的老局长。

我假装惊掉了下巴,不过心里还是肃然起敬的,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就在我的身边,藏着这么一个并不普通的了不起的人物。

我伸出大拇指,无限倾慕地对老人点了个强赞,如果按对赞的含金量分析,此处是个超强赞,真的,我是真心的。

接下来,当然是听老人讲起他那些深沉的往事。我听得很认真,认真得忘记了爸爸还在打吊水,还在等着我给他找下床的拖鞋。

偶尔回这个很牛叉的老人一句话,老人也对我有兴趣了,病房里相处了三天,他忍不住告诉我他是有四块牌的人,也忍不住开始问我是做什么的。

她是作家!我爸忙不迭地插话进来……天啦,只顾听老人说话,我竟然没注意爸爸也在听我们讲话,爸爸身体虚得很,说话底气都不足,但此时此刻他仍然拼足全力隔个床位在喊话:我女儿是专门写文章的!

吓得我不好意思地躲进了卫生间,这真是个尴尬的时刻,和老人们在一起,真有这么难吗?聊个天,也能卷入中国式的“秀”怪圈。

果真不停有人来看老干部


一个房间三个病床,还有三个陪床,虽然间距拉得不是太大,但还是比较方便。我陪床的另一边,是另一位大爷。

他和我爸一样的哮喘病,张开嘴大喘气的那种,比我爸严重多了。隔着一层帷帐,我感觉他就在我耳边喘气,于是,我换另一头睡,没想到,他在床上接尿,那“潺潺流水”似乎又在我头上流过……

两头都不好呆,无奈,我坐起来,打开手机一心码字,阅读。心想,写到困了,倒哪头睡都无所谓了,可是写到一半抬头一看,天!他也正坐在床中间大口喘气,两眼圆睁,正瞪着我,目测和我距离不到50厘米!

布后面就有一张大嘴喘气!

我不自在了,照顾生病的老人,最不容易的是,你还得和同个空间的人无声交流和平共处,并且要时时注意,一尺之内不打扰别人,还得不被别人打扰,这,有点难。

我不会嫌弃老人(我是说别人家的老人),顶多是想离他们稍微远一点,这也叫敬而远之吧……细心的爸爸看见我坐在那里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他一定明白了我的处境,他说,还好我恢复得快,我们过两天就出院……

可怜的爸爸,前天才脱离生命危险呢……我不能让他感觉不安,于是,我假装很困很不在乎的样子,管那帷帐后面是什么声音什么鬼,和衣往陪床上一躺,静等天亮……和老人在一起,很难吗?

疗养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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