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了,秋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天黑的越发早了。小芳顶着大斗笠,带着一身的水气进了屋。
家里种了二十亩卷心菜,都已长成,本是收割卖菜的季节,却因夏季菜种得太多,还未下市,所以秋季菜只能在地里候着。偏偏赶上连雨天,地里积水不能太深,否则卷心菜就会烂根。家里除了娘要照顾三头大肥猪和满院子的鸡,爹和小弟都去田间放水。小芳也刚从菜地回来,裤子上甩满了泥浆,胶鞋上也全部糊上了泥巴。
听见屋里响动,娘双手搓在围裙上从灶房走了出来:
“芳啊,咋就你一人,你爹和你兄弟呢?”
“他们在东头,我在西头,我还以为他们先回了呢。”小芳顾不上答话,眼睛贼溜溜的往桌上瞧。
“这死丫头,都二十初头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饭呀,早就给你们备好了。”娘一眼就看透了小芳的心思,走到桌前把笼布一揭,可口的饭菜立马呈现在小芳眼前。
明晃晃的灯光照在饭菜上,泛着油光,有凉拌红萝卜,还有土豆烧肉,还有小芳最喜欢的手撕包菜。旁边放着盘娘亲手蒸的白馍馍,几只碗重叠放在一起,上面搁着一把筷子,想必稀饭还在锅里捂着呢。
好好的包菜非得叫卷心菜,来收菜的菜商都这么叫,还是叫包菜顺口些。
小芳一边寻思,一边伸手就去盘里拈包菜,娘炒的包菜那叫一绝,又好看又好吃。菜叶全部去梗,每片菜都用手撕成半个烟盒那么大。包菜从外到内,每层的颜色都有变化,从菜皮的深绿到菜心的嫩黄逐渐过度,所以撕好的包菜色系统一,又各自不同,特别养眼。炒菜时再将三五只红尖椒切丝混在里面,红的耀眼、绿如翡翠,黄如温玉,还没吃到嘴里,就先饱了眼福。
小芳拈住两片,丢入口中,清纯的叶香伴着菜籽油的香润,回味中含着爽辣劲,顿时胃口大开。
娘一把挡住了她再次伸向包菜的手,嗔怪着说:
“这丫头,没规没矩,就不能等等你爹?”
娘俩正说着,院门口有人喊:“婶子在家吗?小芳回来了不?”
听声音是高中同学廖强,小芳对廖强没有多少好感,只是乡里乡亲的熟悉,知道他师专毕业后回乡里教书,平时就好摆弄电脑,如今手机普及了,整天好在网上摆弄,一会儿发布个信息,一会帮人网购,戴个眼镜,文绉绉的,好像就他懂得多。
娘说,小芳,别愣着了,上门都是客,还下着雨,冷嗖嗖的,快去迎进来吧。小芳撅了嘴,打开房门,朝院门口喊了声:“快进来吧!”廖强自自己那点心思,小芳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觉得缺点啥。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一波波雨点跌落的声音传进屋内,如炒豆一般。小芳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满地的卷心菜可怎么办呀。
刚招呼廖强坐下,门突然“哗啦”一声被重重的推开了,几个大泥巴脚印伴着湿漉漉的两个人急急地奔进来,小芳定睛一看,是小弟和村头张婶的二儿子陈刚,陈刚也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在家种菜,张婶有意让儿子接近小芳,小芳倒是不讨厌陈刚,虽说没再读书,种菜卖菜可是把好手,就是张婶的过于热情反而让小芳觉得太势利。
小弟匆忙的对小芳说:“姐,快去咱家菜地,王叔家的田梗被雨泡垮了,水和泥全冲到咱家菜地了,刚要不是陈刚哥帮忙,怕是几亩地都白瞎了,爹让我回来再取些沙土,快,快呀!”
小芳来不及细想,赶紧打开隔壁杂屋的门,和廖强陈刚一同抬出爹早先储备的沙土袋装上农用车就往地头赶,风雨里,娘在后面叮嘱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雨越下越大,看样子秋汛提前到了,萧瑟的秋风吹得人透心凉,路边一块快全是卷心菜地,天黑极了,偶尔透过车头的灯,依稀瞧见菜地里灌满了白花花的水色,那么多的卷心菜,有的叶子被风吹开,张着烂叶,有的干脆歪倒在地,奄奄一息。天空变得很可怕,雨水不停的往下掉,像要把这里变成汪洋。
小芳自打记事起,还没经过这样糟糕的连雨天。她焦急的问弟弟:“爹在哪?在哪呀!”
正说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正在田间一揪一揪的加固田梗,他的周围,是自上面的田里淌下的的烂泥和冲下来的卷心菜,泥桨已到了小腿处,卷心菜有的飘在泥浆上,有的干脆根朝上翻涌,透出空洞和无奈。小芳看着这些曾经翠绿可爱的卷心菜在风雨中挣扎,心里难过极了。
车灯一闪,爹回过头来,向他们大声喊到,“快去上面帮忙,村里人在挖沟引水入河,等着沙土袋加固沟坝,快去呀。我先在这堵水,马上就过去……”
大家忙碌了二个小时,疏通了渠道,回家去了。爹留了廖强和陈刚回家吃饭。还没等大家洗换完毕,娘已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几个人围桌而座,陈刚瞄了一眼廖强,然后得意地对众人说:
“我和我娘找村长吵了一架,才要来高处的地,这叫先见之明,我家的地全都没淹到,只要敢出头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年头,光有文化顶什么用?”说完,还不屑地瞪了瞪廖强。
小芳到底是幼师毕业的,性格活泼随和。廖强和陈刚都是冒着风雨来帮忙的,不能让气氛太尴尬,赶紧打圆场说:
“快吃菜,快吃菜,我娘炒的卷心菜可好吃了,对了廖强,你刚来找我什么事?”
廖强见小芳问自己话,睑色有点不大自然,明亮的灯光下下,细心的小芳发现他的脸居然红了。
廖强夹菜的手颤了一下,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放下筷子,扶了扶眼镜,然后对小芳爹说:
“叔,几天前我在网上发了几条消息,说咱村有大量的卷心菜滞留在地里,恐怕会给村里人带来大量经济损失,结果邻省好几个蔬菜商都回了信息,说来收购,您是村里的卷心菜大户,我就是来和您商量,咋样将村里的卷心菜集中起来,批发出去,这样也算是解了村里人的燃眉之急了。”
“好小子,果真?”爹一下子舒展了皱起数日的眉头,迫不及待的问。
“是真的,我从网上核查了他们的信息,也打了电话咨询,他们那里天凉,疏菜生长跟不上道,正缺菜呢。”廖刚回答的有些着急,也是刚喝了热粥,鼻子上渗出了密密的小汗珠,嘴角上方一道泥桨显然没有洗净,黄巴巴的贴在脸上,显得俏皮有趣。
“对了,陈刚,你家的菜也一起报个量。”廖强扭过头友好地叮咛着陈刚。
陈刚显然有些愣住了。他视廖强为情敌,廖强却在关键的时候视他为战友。陈刚有些不知所措,庄户人家,本性到底是朴实的。
晚饭虽说吃的晚,大家也很劳累,却吃的很香甜。爹的脸上笑咪咪的,小芳也对卷心菜少了份担心,大家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雨点的吵杂声渐渐轻了。送走了陈刚和廖强,小芳却难以入眼,躺在床上想心事,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刚刚挂在廖强睑上的黄泥浆,想想他发窘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廖强,还真是个有心人,网络真有这么灵通?廖强这人有文化心眼也好,看他刚才垫渠坝时铁锹甩的飞快,倒不是个文弱书生,廖强的眼镜,廖强的内向,天啦,怎么又是廖强,小芳的脸上烧烧的,管他呢,就算脸红也没人看见。
小芳又想到钟爱的卷心菜即将有了去处,爹娘不用再为家里的营生操心,想过来来想过去,便渐渐困乏,迷迷糊糊中,眼前满都是卷心菜,娇嫩翠绿,充满生机。
外面寂静无声,秋雨似乎停了,小芳的眼皮愈来愈沉,含着笑甜甜地睡着了。